第43章 【图拉大血战】一:图拉市长卡特捷卡尔德隆侯爵——“工厂之父”
1099年10月12日凌晨,乌萨斯西部重要军工移动城市图拉还未睡醒。一辆带有罗德岛三角形棋子标识的卡车驶上接舷区快。虽然已经是凌晨,但值班的军警没有半丝懈怠。车上的所有人被要求下车搜身,确认不携带有任何杀伤性武器。车的底盘和轮胎内侧也被认真搜了几个来回。直到拂晓的光照在城市钢铁铸就的巨大躯体上,卡车才被勉强放行。
然而,已经破获了数件向工厂内私运武器案件的城防部队并不知道,正是这辆没有任何武装的卡车敲响了他们的丧钟。在这辆卡车上只有两个人,青年近卫军军政委安娜·莫罗佐娃,以及“赤铁排”排长,感染者罗莎琳。她们把一样比武器更为致命的东西带入了城市,而这样东西最终成为了发生在彼得格勒战役前的图拉大血战真正的导火索。
七点三十九分,安娜·莫罗佐娃政委在城内享有誉闻的“模范厂区”发表了秘密演讲。带给工人们图拉马上就要用今天晚上的火车将此地的工业设施向彼得格勒转移的消息。准备已久的工人们立刻开始组织护厂运动。在图拉城市近年此起彼伏的工人运动中,只有这个厂区依然张贴着“工人之父——卡特侯爵”的宣传画。在其他工人在酒吧里集会,上街游行,设立路障的时候,这里的流水线日夜不停。然而正是一度被城内认为是“模范厂区”,在其他工人口中则是“最娘娘腔的厂区”的地方,成了城防军队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厝火积薪之地。
在厂房里紧锣密鼓准备的同时,在标语上被称作“工人之父”的卡特捷卡尔德隆侯爵刚刚过完他的五十岁生日。他的电话机旁还摆着侄女亲手做的礼物。但他此时却全然没有喜悦的时间。办公桌上堆满了保安司令长官拉庇罗夫送来的简讯,前天有人偷送武器进城,一共五个人已经全部被枪决;而昨天又发生了一起未遂的下毒刺杀,目标是图拉军工的副总督。
侯爵的目光从文件上的一个名字上过,被捕的下毒者的身份已经查清了,是新贵族罗斯托夫家的女儿——想到这里他就愈发头痛。
他犹豫许久,将电话打给了拉庇罗夫,下令在今天晚上之前将娜塔莉娅·罗斯托娃秘密处决。
“现在不是先皇在的时候了,人的眼睛里没荣光,全是工钱啦!这群人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你一定要加强防范!”他在电话里这样喊叫道。
五分钟后他又拨了一个电话,电话的那边是第五集团军507师师长马翟洛夫。
他问马翟洛夫:“今天晚上之前,换防能否到位?”
马翟洛夫回复,他的声音在移动战舰的轰鸣声中模糊不清:“等到司令部调集的三支军队集齐,我们自会商讨下一步的换防措施。”
侯爵又问:“如果城内的工人趁换防未完之际暴动,应该如何?”末了,他补充强调:“我最近已经查获了很多乱党活动的迹象,情势非常危急!”
马翟洛夫在电话那边说:“我们奉命令行事。”
随后的不久他拨出了第三通电话,打给了在彼得格勒的贵族学校上学的侄女。当清晨的第一道光照入城市指挥塔的窗棂时,侯爵蜷缩在办公椅上睡着了。他睡得很沉很沉,二十年前他曾被年轻的先皇委派为图拉市的第一位工厂总督,他的工厂里诞生了乌萨斯军队的第一架现代化炮火先兆者。在先兆者出厂成功的那天凌晨,他也是这样蜷缩在办公椅里,在乌萨斯斜射的第一道阳光到来时没入梦乡。工人们的欢呼声充满了整个军工厂。还是监督他们的士兵告诉他们侯爵睡着了,他们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侯爵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回到了刚刚建立的图拉城。那时候城市区块就是一个工厂的区块,里面彻夜灯火通明。工人们围绕他欢呼着,他是工厂的父亲,如果没有他他们永远只能是荒地里的农民,不可能成为乌萨斯伟大征服史的脚注!可是转瞬之间,他感觉脖颈被勒住了,双脚离开了地面,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喉咙。那些工人们涌到他的面前,脸上、身上出现狰狞可怖的结晶。
“骗子!”
“吸血鬼!”
“皇帝家养的一条狗!”
你们究竟在做什么!他想嘶喊,却发不出声音。厂房变了,变得更大了,承载它的区块也不仅有了工厂,而是有了学校、医院和居民区,体育场和酒吧,甚至妓院和公馆,有了和彼得格勒一样的上流场所!如果没有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是城市的父亲,可如今那些最忠诚于他的建设者要将他绞死了。
急促的电铃声将他吵醒。
“又查出了一车武器!满满一车!”拉庇罗夫在电话那边吼道。
卡特侯爵匆匆戴上眼镜,看了一眼镀金的手表。2:49PM,距离约定的换防时间还有四个小时。他按着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偷运武器并非第一次被查获了,先是从炎国寄来的包裹里发现大量单兵弩,发货地点为炎国龙门的某家公司(后来知道,这家名为企鹅物流的公司与罗德岛是长期合作关系)。再然后开始从送入城内厂区的日用品和工业材料中发现偷运,那一次枪毙了很多人。但偷运武器非但没有在血腥的恐怖下停止,反而愈发频繁起来,这也令他更加期待507师的到来。
侯爵下令把拘捕的人与娜塔莉娅分开关押,留到507师到来时一同审讯,而娜塔莉娅的处决时间提前到下午六点。
但一切并没有如他所愿,拉庇罗夫的下一个电话在五分钟后打了进来。
“我要将城防部队派过去!”拉庇罗夫开门见山。卡特侯爵的手第一时间抓紧了椅背上的大衣。他沉默了许久,才问:“事发地点在哪里?”
“我告诉你这个干嘛?指望你像年前那样,一个人过去把他们劝回去?告诉你,别想啦!”拉庇罗夫在电话那边喊道,嘈杂的声音让卡特侯爵眉头紧皱。“这群人,连警察都不怕,已经不是一般工人暴动了,必须要出重拳!”
“喂!喂!再等一等!”侯爵喊道,然而拉庇罗夫已经挂了电话。侯爵狠狠把话筒摔在桌面。
这该死的时代!没有荣光,只认钱的时代!在先皇时代,这是不可能发生的。那时候的军队对乌萨斯来说就是天,为军队服务是每一个乌萨斯用黄金也换不来的荣誉!他想起同自己谈判的工人代表,那是个老工人,他认得他的脸,虽然一块源石嵌在那里也认得。那曾是个饿到只剩一把骨头的农村小伙子,如果不是先皇的英明决断,他们早就饿死了。不,连饿死的机会都没有,卡西米尔人的马弯刀会首先割下他们的头,挂在马鞍上当酒壶!他们不明白?不,他们明白,至少老一辈明白。所以那个老工人能认清局势,制止那些年轻人。但是现在?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下子受恩惠者变成了他们口中的吸血鬼?
他头顶的熊耳几乎要抖起来,他全力在回顾电话那边的声音。
风声,很大的风声。这座城市他太熟悉太熟悉了,比自己的身体还熟悉。从一座荒野中的军工厂到现在西乌萨斯最大的军工业中心,每一次扩建都有他的身影。他不需要城市的地图,他自己就是这里的地图。他知道城市里处于风口的宽敞街道不多,大多处于后来扩建的上城区,能够容得下最华贵的马车穿行。工人们不会在那里暴动,工人们只会守着厂房。那么位置便很容易定位了。他飞快地跑下楼,跳上轿车,让司机往功勋大街开。他在副驾驶座上向先皇祈祷,一定不要冲突,一定不要流血了。这种城市,它里面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孩子,孩子之间应该坐下来谈,孩子与孩子不能互戕!可是在还有一个街区的时候,枪响声和爆炸声将他的一切祈祷击碎了。
“爵爷,小心!”司机大叫,一个土质燃烧瓶砸在了轿车的前盖,火红色瞬间挤占了视线的全部。车子打了横,车胎在马路牙子上撞爆了。不知所措的侯爵伸手去拉车门,居然想要下车交涉,司机死死地抱住他。有人冲到了他的车子旁边,先是想要拉车门,但车门早已在撞击下变形了,居然完全弄不开。他们就举起什么东西咣咣砸着车门。
“里边是谁?”有人喊。
“是#乌萨斯粗口#卡特!他的车牌号我不会认错!”砸门的人吼道。
“快拉他出来,把他吊死在路灯上!”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六神无主的侯爵问司机带没带铳械或者别的什么,司机说没有。于是侯爵坐在座位上,用颤抖的手整理好领带。
“嗖——”弩弦的响声下砸门声戛然而止,围在车周围的工人一哄而散。司机摇下另一边的车窗,看到城防部队的一支中队前来接应。侯爵随即被送回上城区,还没等落脚就有城防部队的信使飞一般地跑到他面前。
“城外发现大量军队!”信使说。
“太好了,是不是马翟洛夫师长的507师?”侯爵短暂地高兴了一下,随即又开始犹疑。507师换防入城,本来是起整肃治安的作用,而不是真的要镇压工人。尤其是事件已经上升到流血的现在,一旦以蛮勇著称的507师入城,势必展开一场残酷的屠杀!
“不是,他们自称雷尔科夫要塞守备司令卢卡库恩的先头部队,要求先行进入城区。”
“好,太好了,快让他们进城!”侯爵精神一振。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半,距离507师约定的进城时间还有两个半小时。如果能借用这支军队尽量少流血地解决问题,等到507师进城,大局已经底定,到时候只需惩办恶首,而无需大规模的屠杀。刚松了一口,他又开始担忧生产线本身的安全。这些工人真的什么都会做出来,既然敢于同他敌对,天知道他们会不会开始摧毁生产线?如果说之前他一直对这些人抱有什么希望,那现在他真的感觉自己这个“工厂之父”被活活推到他们的对立面了。
他回到了指挥塔,脑子里想着给拉庇罗夫挂个电话问生产线的情况,但还没迈进办公室就被神色惊惶的信使拦住了。“爵爷!市长,他们,他们……”
“怎么了,难道那些工人真的——”侯爵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不是工人,是那些军队——”
“军队怎么了?他们要求对工人们使用火炮吗?”
“不,军队!军队冲我们开火了!”
卡特侯爵呆坐在原地,好久没有回过神来。
“市长,更多军队在登陆城市!”军报接二连三地送入指挥塔,电话几乎要被打爆。
“快,动力炉马力全开,城市立刻开拔,立刻!”根本顾不上这些袭击者从何而来了,卡特侯爵知道自己乃至整个城市掉入了陷阱。城区内的暴动绝对不可能和外来的军队无关,所有人都被算计了,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通。新皇不喜欢第五集团军,当然也不喜欢他,他是心知肚明的。但根本没有道理,在乌萨斯,军事和工业是唯一不能丢弃的两样东西。一旦它们消失,这个整片大地上国土面积最大的国家会瞬间陷入危亡之中。
想不了,就不要去想,只管做就是了!这句话,他曾送给那些工人,现在他要送给他自己了。城市必须开拔,必须开拔,城防部队都在城内镇压暴动,此时的图拉太虚弱了,他能感觉到城市的每一寸钢铁区块都生了重病,他叫不出病名,但他知道这疴疾已深。这他的孩子一样的城市不能经历什么风浪了。
“无法启动!”信使第三次来报,他的眼前一黑,嘶声怒吼:“为什么?难道动力炉的工程队也背叛了先皇吗!”
任何人都可以背叛,但动力炉的工人不能背叛!他们是城市的冠心动脉,他们是退伍的士兵组成的光荣队伍!
“没……没有!”信使一头冷汗顾不上去擦。“但是负责水冷机构的工人参与了暴动,动力炉的水冷机构被他们拆毁,如果起航,用不了多久……”
电话铃又响了起来,卡特侯爵一把抄起它,作势要摔个粉碎,但他的手最后在最高点停了下来,颤抖着将话筒送到耳边。那边通报的是军队登城的情况,出乎意料,这些军队的装备并不精良,但他们毕竟是军队,不是一般的暴徒可比。而且他们的数量比想象中多得多,在城区站稳后迅速向内穿插,城市外围用以城防的舰炮此时已无法完全阻止他们的登城。
“动力炉启动,城市航向正东,从敌人头顶碾过去!”确定了敌军的方向,卡特侯爵知道这不是卡西米尔人,但是什么人,他完全没有定数。但他不会输的,他有自己的骄傲,图拉城就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直接碾碎敌人的把握。同时他给马翟洛夫师长直接打了一通电话,按理来说,这个时间,507师应该抵达城市近郊了。
“你们在哪?507师在哪?”信号刚一接通,侯爵就怒吼道。“图拉城受到不明军队攻击!我要求你们急行军赶到这里,立刻,马上!”
“507师在执行任务。”马翟洛夫的声音不温不火,他那边的隆隆声震天撼地,很明显乌萨斯的移动军舰正开足马力行进。
“你们的任务是前来保护图拉的治安,与城市警备部队换防——”
“我们的任务是听从乌萨斯的意志而战,消灭乌萨斯的敌人。”马翟洛夫冷冷地说。“卡特捷卡尔德隆侯爵,您没有我的指挥权限,更代表不了乌萨斯。”
“喂?喂——”听筒里传来忙音,侯爵绝望地抓住话筒吼了好几声,但根本无人回应。或许是为了安慰他,城市终于开动了起来。在指挥塔上,他能看到这座庞然巨物挪动时所有旗帜都向相反的方向飘扬。这个画面同他相伴几十年,以至于他一眼就能看出城市的动向。
“拉庇罗夫!去找拉庇罗夫!”他最后一次怒吼起来,面色铁青。在整个城市高楼上向东飘扬的旗帜中,几个方块状的黑影在夜晚的天幕里划过,时隐时现。
当那些穿着墨蓝色制服的武装冲进指挥塔时,卡特侯爵已经不在那里了。他充分预料到了敌人可能的突击路线,并提前制订了对策。如果是几年前,当他还一手握着军政两方面的大权的时候,他足以将这支突进到指挥塔的部队全歼。但如今他只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形同丧家之犬。
“他妈的,这乌萨斯佬长着兔子腿,害老子白跑!”第一个冲进指挥塔的高大中年汉子一剑将昂贵的办公桌挥为两半,破口骂道。
“Sharp-R-01,报告情况。”耳麦里响起一个沙沙作响的男声,电子音似乎处于强烈的信号干扰下,有些模糊。
“这里是Sharp,博士,我们来迟了,给那狗日的乌萨斯佬跑了!”男子用铜钟般的嗓门道。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Sharp-R-01,Rosmontis-2,迅速朝城市动力炉方向转移。协同红军行动的Stormeyes-R-2、Pith-R-3立刻停止疏散平民,改为就地安置并上传坐标,随后Touch-R-4将会接手那些平民的救援工作。全部军队立刻集结,卡特侯爵一定在动力炉,你们必须在他继续将城市送上绝路之前拿回他的头颅!”
“是!”
“务必小心,动力炉的工作人员都是退伍的乌萨斯老兵,守备更可能是精锐中的精锐。”
“老子打的就是精锐!放心吧,博士!”
如博士所料,卡特侯爵现在正在动力炉里。杀声在城内外同时沸腾,他的头发也一夜之间全部苍白了。但他依然保持着贵族的礼数,忠于他的少数士兵和动力炉的那些工人们站在他背后,与面前身穿警察制服的乌萨斯对峙着。
“拉庇罗夫!”卡特侯爵向前一步,他镶嵌宝石的手杖早就不见了,如今是用动力炉里的一条旧膛条砸着钢铁铸就的地面,冒出阵阵火星。他花白的头发在炉膛的红色光晕中无比耀眼。“为什么改变城市航向?”
军警们不回话。他们站在曾经最爱戴的市长面前,他们投来的眼神是陌生而死寂的,卡特侯爵也感觉他们是陌生、死寂的。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城市居然变成了这样?“拉庇罗夫,我知道你在,出来见我!”
军警们分开了,卡特挥舞着膛条,带着老兵组成的工人们向前。可是他没能看到他要质问的面孔。两个警察无言地抬着担架,上面的人半张脸连同身上的制服都被烧焦,污黄色与暗红色在雪白的绷带上蔓延,他拒绝了搀扶,强行坐起身面对卡特侯爵。
“拉庇罗夫……”卡特苍老的面孔僵住了。工人们要将他吊死,马翟洛夫没有音信,拉庇罗夫违抗他的命令让城市西行,他满以为自己已众叛亲离,却独没想到城中的大战是谁在组织抵抗。
“长官他……”一个警察说,但拉庇罗夫挥手打断了。他从半烧焦的制服里掏出一封信,用颤抖的手递给卡特侯爵。那手一半白一半黑,白绷带,黑皮肤,连信都弄脏了。卡特接过信纸,一眼就看出第五集团军司令部的徽记,那种只有彼得格勒有的火漆,皇帝都无法伪造的徽记。他把信从头看到尾,认真地看到尾。从信封里拿出了秘钥,动力炉内备用控制室的秘钥。
“先皇啊!”年迈的侯爵仰天长啸。在乌萨斯贵族是什么样子?是文质彬彬,是腐败糜烂,是冷酷无情?不,卡特不会承认的。他曾经和图拉军工厂的工人同吃同住,为了帝国的战争机器竭尽心力。哪怕银行里的存款再多,卡特市长也不会变成鲍里斯市长,不会被金钱把良心蒙住!他的血管里流淌着豪迈的征服的基因,他是先皇的忠实拥蹙!“为什么!为什么这座城市要——”他住嘴不说了,泪水顺着老乌萨斯田垄一般的皱纹流淌。
“博士,我部已抵达动力炉外,听候指示!”另一边,罗德岛的军队已经在动力炉外做好了突击准备。红军们依然在疏散全城的平民,但进度并不快。Sharp向博士报告进度,迷迭香和Pith都已就位。“博士,让我带着兄弟们先冲一次,一定把那狗日的侯爵的脑袋拿来当夜壶!”
“等待Stormeyes的小队就位。”博士说。“‘海神’现在无法支援,如果不经侦查,你们必然吃亏。我们没有尝试的机会,必须一次性攻破动力炉,否则,全城的人都会有危险!”
“危险,啥危险?老子在的地方就没有危险这两个字!”Sharp的话语豪情万丈,博士却并没有被这种情绪感染。“干员Sharp,你记得切城事件吧?”
“记得,当然记得了!”Sharp回应道。
“图拉城的特殊性便在于身为市长的卡特对动力炉的绝对掌控。作为工厂延伸成的移动城市,其具备了先进的双控制室系统。而卡特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他或许是个肯进取的人,却在对集团军的事上异常顽固。如果我没有猜错,卡特侯爵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会试图复刻切城事件。”博士说道:“图拉在之前的航程中始终向西机动,如今虽然它的动力炉即将过热,却也抵达了第五集团军控制的国境线边缘,如果再度向西的话……”
“卡西米尔。”
卡特侯爵被烤到灰裂的嘴唇翕动着,无比艰难地吐出这个词。他粗糙有力的手按在动力炉的操作台上,仿佛要将其按下一个凹坑。
先皇!您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看看吧!这是您的城市!是卡特捷卡尔德隆侯爵苦心孤诣为您建造的城市啊!卡特死死瞪着拉庇罗夫,拉庇罗夫也看着卡特。
“一群……暴徒……挟持城市……进入……卡西米尔境内……”
“不让……新皇干涉……彻底消灭他们。”拉庇罗夫艰难地说道。军警们放下了武器。工人们在卡特的默许下踌躇着回到岗位。
“这就是马翟洛夫消极避战的原因?”卡特死死拽住拉庇罗夫,不顾焦烂的人体组织弄脏自己考究的西服,模糊了金丝镜片。
“这只是……司令部……最终方案。”拉庇罗夫艰难地说:“本来计划……马翟洛夫……杀光……”他的喉咙咯了一声,脑袋垂了下去,卡特握着他的衣领,感觉手中的重量徒然增加了数个等级。
卡特侯爵的手松开了。于事无补,他发现这一切都是于事无补。迁怒于死去的拉庇罗夫么?显然不对,拉庇罗夫同他一样,集团军司令部也同他一样,不能让新皇脏污先皇的荣耀。新皇已经堕落,被议会彻底蛊惑了。他为了钱什么都干得出来了。不管是借助外邦人还是叛贼逆党,只要能赚钱便什么都不顾了,荣光不能被抹黑,坚决不能!
他掏出自己的秘钥,两份秘钥一同插入动力炉的中枢,这里就成了城市的舵。他下令城市航向正西。工人们齐声呼喝,为炉膛添加燃料,比一支军队还要整齐!
那么迁怒爽约的马翟洛夫么?似乎也不可能。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507师是多么雄武的军队呵!难道这支军队也背叛了先皇的荣光,那凝聚在师长马翟洛夫和他的轻骑兵战刀尖上的荣光?马翟洛夫忘本了么?他忘了他的父兄如何开疆拓土,如何被先皇亲手授予那军刀了么?卡特侯爵宁愿相信他真的有难言之隐,或许有更大的威胁需要扫除。但图拉要亡了,图拉亡了,各大矿区也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暴动,几乎收不上源石原矿了。没有军工的第五集团军还能剩什么?先皇的荣光,又剩什么?
一声巨响,将卡特侯爵和附近的工人、士兵震翻在地。线路嘶哑着流出火花,那是它流淌在橡胶里的血。灯光灰暗了下来,开始有人攻打这里了!
卡特侯爵趴在地上,他感到城市还在向西加速,还在加速。那是他的孩子,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它在燃烧自己了,它尽了全力了。在这个夜晚,这座乌萨斯的城市如先皇的骑士般英勇地赶赴他乡。
连串的爆炸和铳弩射击,掩体后的军警还没等露头就被飞来的漆黑如门板的物体碾成齑碎。敌军的近卫杀入阵地,他们墨蓝色的身影一根根楔入军警棕色大衣构筑的城墙当中,像是污浊染上旗帜,再也洗不掉了。
“动力炉要到极限了!”有人喊道。
动力炉控制室内的高热已经让人几乎难以忍受了。那些退伍士兵组成的工人队伍,他们是乌萨斯的军人,他们不畏严寒却怕酷暑。他们脱去上衣在高热下忙碌,裸露胸脯上交错的伤疤被汗水浸透。同样浑身汗透的卡特侯爵是唯一还穿戴整齐的人。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控制室的屏幕。以目前的加速度距离离开乌萨斯国境还有十五分钟左右,想必卡西米尔已经发出了警告,但目前这座失控的城市已无法接收。
“啊!”退入控制室的士兵被射倒,鲜血溅到侯爵的脸上立刻被烤干。
这座城市,他坐的越高,城市的区块就越多。他是图拉城的“工厂之父”,同时也是一位极为罕见的贵族技术人员。他看到动力炉的热能已经完全超过警戒线,没有水冷机构,乌萨斯粗犷无比的工业成了燃烧的凶兽,不受控制地要一口吞没周围的一切。令人牙酸的巨响一声紧似一声,他知道动力炉的零件开始熔融。
“里面的人听着,立刻停止动力炉,放下武器走出来,我们会保证你们的安全!”有人喊道。
“快。”侯爵念叨着,看着屏幕,马上了,马上要到了!他握紧了手中的膛条,热能几乎将他苍老的身体蒸成人干。他突然有种幻觉,好似回到了那个夜晚,他近距离站在先兆者的第一条生产线旁,生产线上的焊火在他面前闪烁,不论谁劝他也一定要贴近看,因为那是看自己的孩子诞生。从那以后他的鼻梁上就多了一副金丝眼镜。
“迷迭香后退!Pith和Stormeyes跟我来!”巨响已经有一阵子没出现了,看来推进到了动力炉核心,他们也不敢于用大规模法术强行突破了。侯爵握着膛条的手上的皮肤被滚烫的铁条烙得和铁黏在了一起。他突然想放声大笑了,不可能有错,不可能有错!他就是工厂的父亲,他的血肉就是工厂的血肉!
“为我所为——”
一声脆响,墙壁被源石技艺精准地烙出一个大洞,热风訇然从里面向外灌出。瞬间的缺氧让侯爵眼前一黑,险些跪在地上。风一样的箭矢灌入,长了眼睛一般撕裂门口最后两个军警的胸膛。侯爵没有回头,但通过因高热而破裂而失效的黑色屏幕尸体的反光,他看到那些墨蓝色制服的武装人员从动力炉的缺口冲了进来。
“晚了。”他笑道。是啊,晚了,城市不可能离开它的故乡了,他听得懂它的话,图拉城尽了力,图拉城没有成功。图拉城要睡在祖国的土地上,哪里都不去。但图拉的工业心脏还在燃烧,并将要熊熊燃烧,毁掉所有敢于进犯者!
“动力炉!”Pith轻呼一声,那燃烧的炉膛已经彻底过载,连锁反应已经不可能被停止了。就算他们是一支箭也逃不出它的爆炸范围。
“迷迭香,全功率!能量朝向正西,定向单方面倾泻!我来辅助你!”Pith举起法杖,罗德岛众人忙为她闪开道路。几乎谁都没有注意到卡特侯爵笑着举起了手中的膛条。
“先皇,我来见您了!”他苍老的脸状若癫狂,将烧得滚红的膛条狠命朝早已过载的炉膛掷去。
“Sharp!迷迭香!请回话,请回话!”城市上空,“坏家伙”号上,一直坐镇一线指挥的博士不停地试图呼叫。但肆虐的高热似乎连电波都不放过,一瞬间,只看到无边黑夜里一个光与火的硕大残骸如同一枚当量巨大的炮弹,在訇然巨响中脱离城市主体,朝着西侧的荒野飞去。巨大的反作用力甚至令城市自身的脚步撼动,图拉城失去心脏的躯体不甘心地俯卧在大地上,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东侧的天壤正巧露出些微曙色,黯淡无光。
“这里是Pith,突击部队全员存活,但有多名成员负伤。干员迷迭香处于昏迷状态,不确定是否造成病情恶化,申请立刻归舰治疗。”
这是1099年10月13日凌晨的故事。
后世史评:
卡特捷卡尔德隆的故事,可谓那个时代工业贵族一个不是太常见的个例。在乌萨斯的源石工业发展期间,工业贵族迅速取代土地贵族,成为乌萨斯贵族阶层的中坚力量。这其中大多数人都是在工业发展期间,由本来的投机者、富农、工商业者甚至擅长经商的贵族侍从组成,这也成了新皇组建议会的坚实基础。而在老旧的土地贵族中,能够在工业革命中借国家契机跻身工业贵族之地位,而不是在封地上抱残守缺、直到被红军战士绞死的贵族,可谓凤毛麟角。
即便在贵族中,卡特侯爵也是最锐意进取的人。他的生活较为“俭朴”——相对大多数其他贵族而言,他的豪奢真的不算什么。他虽然不能共情工人,却比谁都清楚如何引导工人。而他自己也是一个优秀的工程师和管理者,是帝国火炮先兆者的设计师和先行人。以至于每一架先兆者上除了先皇的徽记,便必定镌刻了他的“K”字勋章。
但是这样一个人,为何这样一位“工厂之父”不肯拥抱新时代,而是宁愿忠于早已逝世的先皇?这或许能从他视若骨肉的图拉城的历史中寻求印记。
图拉是乌萨斯最先进的现代化军工业城市之一,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先皇时代。这座工厂是工业革命背景下,由先皇的敕令直接建造的,其唯一任务便是为乌萨斯提供战争机器。一个很明显的残余——即便是1099年,该工厂也没有使用当时来说最先进的公司制,而是采用“总督”经营,如同旧日乌萨斯的每一个政府机构,这样的管理土壤,自然不可能埋下革新的种子。而图拉城,作为一个军工业城市,在建设过程中却始终没有考虑半点真正意义上的现代化(如水冷机构安全措施极不完善),而是在一味生产战争机器的同时,将城市改建为如彼得格勒一般令旧贵族享乐、新贵族羡慕的天堂。同一城市,一方面是高耸入云的工业烟囱,一方面是富丽堂皇的妓院、公馆和娱乐场所,近在咫尺的贫富差距,实际上加剧了那些本来忠于侯爵的工人的离心离德。
以旧贵族为轴、提前为后世的乌萨斯准备工业力量,是先皇的高瞻远瞩。
兴建工厂却局限军工,甚至于将其纳入低效的封建官僚制度管理,是先皇的局限性。
如此情况下,一味秉持先皇“荣光”,却不能应时而变,是“工厂之父”卡特侯爵的必然悲剧,也是图拉,乌萨斯那个年代最为进步也最为落后的城市的必然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