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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前传的前传】人类与人民(普瑞赛斯x女博)

论女棋手的自我修养 Fox fourth 14209 2023-11-19 2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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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点:乌拉尔山脉望远镜地下11172米,最后一座人民公社。

  

   普瑞赛斯和中校小姐第三次下到望远镜底层看热海。这里是人造洞道的尽头,大块水泥浇筑的平实壁障被下方吹来的岩蚀啃得斑斑驳驳,白色的划痕像是一道密不透风的蛛网布满了水泥和岩壁交界处。

  

   两人下了勘探车后立刻穿好防护服,改乘矿车。大块的玄武岩岩峭是这里这一存在的东西。随着中校小姐拉下矿车的销儿,它就不顾一切地顺着铁轨朝前奔去,无边无际的黑暗向后倒退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又迎面而来,仿佛正穿越某个时光隧道似的。普瑞赛斯不着边际地想到了古灵阁——上个世纪小说里的妖精银行,他们用矿车穿行在地底,寻找寄存那里的黄金。然而两人的旅途尽头没有黄金,就算有,那也是稍微稀罕的工业材料罢了。

  

   这个洞道并不太长,在尽头有三道铁锁,是开凿这里的工程师留下的,它们横亘在轨道尽头,起着车闸失灵时安全绳的作用。但这事情没有出现,苏联制品一如既往地用嘈杂的嘶哑声彰显着它近乎蛮横的可靠。普瑞赛斯联想到了终结——一场长跑的终点,随着撞线而停歇的脚步。人类的命运似乎就是这几百米矿道中的小小旅程,在欢呼声中沐浴着鲜花和掌声撞到线上,戛然而止了。

  

   两人跳下车,这里是黑暗光谱的底层,防护服上的应急灯是唯一能照明的事物。中校小姐娴熟地布置起需要的勘探设施,那些有着俄语标识的器械普瑞赛斯已经十分熟稔。她认得那些俄语都包含着一个词儿。

  

    Бинокль,望远镜。

  

   苏联以“地球望远镜”称呼深入地球的极深洞,盖因天文望远镜窥探宇宙的秘密,而地球望远镜与之相反,是打开母星神秘的钥匙。

  

   据说在开凿地球望远镜期间,为了勘测地下煤层,苏联人在地下人工布设了一个巨大的双磁振电话网络,采用电话线的方式传递振波,最后勾勒出整个庞然地层的数学模型。一个人民建造的国家秉承着一个伟大民族的意志,总能制造出更多比卫国战争本身更令人惊叹的奇迹。但这个奇迹现在也已经归于地脉尽绝处的孓遗,等待着或许不会前来的下一个生命发掘。普瑞赛斯感到了苦涩。这一次是为了那些为科学投入了全部心血的几代人。

  

   她的动作并未因此变慢,不如说对于“热海”的勘测她早已得心应手。中校小姐也是如此,说是热海,但水银表显示此地的温度趋于零度,别说热,连一丝光都没有。两人面前是落差将近千米的深渊,那之下的熔岩组成的热流、滚沸金属和炽态氦气被封存在岁月积淀成的沉积岩层下,如果用集束射灯探去,能看到远方岩峭中大片的云母、萤石和不知道什么东西构成的矿物正熠熠生辉。

  

  

  

   “数据和前两次的基本不差。”中校小姐清冷的声音在通讯器中响起,这不娴熟的英语带着浓浓的俄语腔调。“根据之前的勘探,乌拉尔望远镜所处的岩层同位素年龄416±2.8Ma,结束于359.2±2.5Ma,应当形成于至今约4亿年前的泥盆纪。岩脉呈山脉状,距离下层尚有约1300米的落差。这段距离被极为坚固的大块玄武岩填充,是欧亚板块挤压部最稳固的区域……”

  

   “结合之前公社内科研人员的分析,地下热海至少在几千至一万年之间不会出现大的活跃。”几千年,一万年,对于个人来说那是连黄土都不存的年份,但对人类来说呢?普瑞赛斯调试着器械,又输入了几组数据,但显示屏上的数字和图像依然没有大的变动。地质的变化是一个以万年为计算的悠长的史诗,她们站在一个时间夸克上,无论怎么探测都只能得到平面。就像古时候的人类站在大地上,便认为这个世界便是天圆地方的所在,并将永远这样存在下去一样。

  

   “普瑞赛斯同志!”已经开始收拾东西的中校小姐突然发声低喊。普瑞赛斯掀开了一根安全锁,她想往下看。中校小姐紧紧拽住前者防护服的背带,几乎拖拽着将她拉回了原地。“危险!而且你看不到什么的!”

  

   普瑞赛斯的挣扎没持续多久就凝固了。中校小姐似乎也使尽了气力。普瑞赛斯伸出手,似乎还想抓握黑暗,但她最终放弃了。她放下手臂,自嘲地笑着。她和她的身体贴合在一起,隔着厚厚的防护服,她们能听见彼此的心跳。是啊,仅有彼此的心跳。普瑞赛斯想象刚才自己伸出手的样子,像是上帝隔着时间深不见底的深渊,妄图授予亚当生命。而她就是她的大天使长,把她的手拉回来,告诉她:“主啊,已经没有亚当了。”

  

   两人顺着几乎垂直的水泥旋道回到“望远镜”内部,这个测站比世界上的任何核防设施都要深,在棺材般的水泥穹隆下,最后的人类们终于意识到了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普瑞赛斯知道,人总是这样,在失去双腿后才想起奔跑,失去双眼后才想起色彩,失去双亲后才想起尽孝。

  

   同她走在一起的中校小姐哼着一首庄重的歌儿,自从这位栗色头发、褐眼眸、肩扛两颗校星的姑娘以科研军官的身份成为她的助手,她就察觉到前者嘴里总有似乎哼不完的歌儿。这在地下并不多见,但如果细细听去,那便也仅限于那几首。普瑞赛斯突然想起,十月节马上要到了。

  

   “为光荣劳动,为持久和平,人民在前进,前进,前进……”

  

   她们一同走在公社唯一的大街上,两边的舱室用俄中双语标识着:人民种植场,人民食堂,人民公寓,人民器械室……每一个“人民”都用鲜红的字体标出,那红色是血,是从焚炎的大地、干涸的大海,从熊熊燃烧的地球5.1亿平方公里的地表,经过千米厚的核冬天积雪缓缓下渗到这里来的。它们在地下睁开无数双鲜红的眼睛,默视着这群最后的军队。这支军队只有不到百人,却承担了反败为胜的全部希望。

  

   人民啊,人民啊!

  

   中校小姐去向廖将军面陈这次考察的总结报告了,普瑞赛斯则先一步回到了居所。她从小就爱思考。在小学她便发现了绘画与数学潜藏的那些精妙的关系,而那些同学们尚不知道什么是黄金分割比例;在剑桥大学读书的时候,老师说如果她早生几百年,牛顿三定律一定会改名叫普瑞赛斯三定律。即便到了这里,她也还在思考,她的脑袋是个贪吃的小孩儿,不肯放弃任何糖果般的信息。

  

   她把密封食品混合着新配给的蔬菜放入电磁炉炖在一起,趁着锅内那带着些许锡皮味道的肉香味被电热发酵成美味的时间,从壁橱下拿出一个小巧的钟表一样的物体。青葱般的手指细细摆弄着那小巧精密的机械结构,它的每一个零件都比人手最轻微的抖动幅度还要微小。达尔文曾邀请法兰西的钟表匠参与“月球圈”,因为那代表着世界上最精细的操作。

  

   普瑞赛斯调试着原子钟,倏然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重新蹲下身,翻出一个老旧的收音机,被一层泡沫纸包着。她把电源插在电磁炉上看上去像是后改出来的接口,轻轻按下播放键。悠扬的华尔兹将她包围起来,这一刻,电磁炉内的炖菜、手中原子钟的滴答,一切都仿佛有了节律。普瑞赛斯轻松地哼起了舞曲,享受着属于私人的难得闲暇。她想起在巴黎的老房子,附近的舞蹈学校里天使一样的姑娘们从窗下有说有笑地走过,节拍是她们脚下的路,描绘青春、活力和爱情。

  

   “普瑞赛斯,你在做什么?”

  

   这喊声如铁锤砸进卢浮宫的玻璃,节律碎了,似最柔美优雅的鸢尾花投入大革命战火和鲜血的熔炉。

  

   “举起手来,别动!”她急忙想关掉收音机,但中校小姐拉动枪栓的声音将她钉在原地,双手高举。

  

   “我们的恩主是?”

  

   “人民。”

  

   “神是什么东西?”

  

   “不存在的东西。”

  

   “南太平洋有什么?”

  

   “魔怪。”

  

   “错了。”身后传来中校小姐不耐烦的说教:“我都说了多少遍了,不是‘Le diable’那种形而上的东西,是‘Monstre!’!是‘怪物’!”

  

   普瑞赛斯转过身,对上中校小姐浅褐色的愠怒眸子。中校小姐把枪回套,快走一步一把扯下了电热炉上的电线,悦耳的华尔兹戛然而止。她粗暴地一拽,收音机落在舱室的地板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普瑞赛斯,你怎么还没把这东西扔掉?”

  

   普瑞赛斯没有回话,她沉默地关掉电热炉,把收音机拾起,仔细拍了拍上面的灰,用泡沫纸一层一层包被。

  

   “普瑞赛斯同志。”中校小姐皱起了眉头。“你怎么还留着它,这种小布……布……”她努力地在自己的词库里找那个词儿,“小布尔乔亚!小布尔乔亚的东西,你怎么还留着!虽然你的成分并不很好,可大家可一直都信任着你!”

  

   “看来你是三战后出生的人了。”淡淡地一笑,普瑞赛斯盛菜的样子同做实验别无二致。她自然地端起碗碟,好似刚才的不愉快全然没发生过。

  

   “我是86年的,不比你小几岁。”帮普瑞赛斯布置好餐桌,中校小姐浅棕色的眸子仍盛着嗔怪。她不时瞟着厨房里的橱柜,好似里面藏了一只深潜者。“说真的,普瑞赛斯,那东西该扔了,现在没有什么地方需要这种东西,廖将军如果知道了,就算我也保不了你。”她从包里拿出两个密封饭盒,掀开了盖子,热气在铁盖上凝成了细密的水珠。“从食堂给你带的汤。”

  

   “谢谢。”普瑞赛斯接过汤盒,白萝卜的清香气挠着她的鼻尖。她和中校小姐都喜欢这种汤,这是两人间为数不多审美志趣能够相投的地方。但普瑞赛斯喜欢的是它的寡淡和清香,中校小姐喜欢的却是卖汤的窗口用汉语放的那首战前老歌。

  

   “汤,革命的汤,一顿不喝想得慌,二顿不喝馋得慌,三顿不喝心发慌……”

  

   “这一点上,你不像个科研军官,中校。”用调羹舀起一片白萝卜,看着中校小姐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普瑞赛斯不由抢先道。

  

   中校小姐没回话,但手上吃饭的动作慢了些。普瑞赛斯托着香腮看了面前东方面孔的人儿一会,继续说道:“你心里有火,执念的火,这种火把你心里本属于科学的芽烧伤了。”

  

   拿勺子的手抖了一下。“我是科研军官,‘科研’是修饰语,‘军官’才是本职。”

  

   “你是……中国人?”普瑞赛斯看着中校小姐,后者别开面孔。她不太喜欢和这位科学家同事对视,这个女人的脑袋里住了个好奇的精灵,遇到什么事情都喜欢刨根问题,哪怕这有时会带来这样那样的不快。

  

   “这不在我们的工作范畴内,普瑞赛斯同志。”

  

   “对于自己的助理兼贴身保镖有些好奇心很正常吧?我们合作了这么久,我的事情可都跟你说了,你却不肯告诉我。”法国女人娟秀的面孔带着浅浅的笑,这笑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但中校小姐显然并不很吃这一套。

  

   “我的父亲是苏联人,母亲是中国人。”褐色的眸子里表露着些许不快。“你满意了?”

  

   “他们都是科学家么?”然而普瑞赛斯的求知似乎并没有止歇的意思。这样的家庭在三战后很多,普瑞赛斯知道,在那两支光荣的军队中,有很多人——不止是军人在那场大战中成为亲密无间的战友。

  

   “他们都是政工干部——三战胜利后这个编制已经取消了。类似前时代你们的随军牧师。”

  

   “喔!那你为什么会选择科研军官这条路呢?”普瑞赛斯惊奇地问。

  

   “人民需要我走。”中校小姐认真地说。

  

   “这很稀奇。”普瑞赛斯笑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你们的理论中,你们的世界是每个人都能自由而充分发展的世界。”

  

   “你读过《宣言》?”中校小姐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们除了科学书籍和乱七八糟的小报什么都不会读。”

  

   “你说的是英国人。我闲暇时会读一读别的书,文学,社会学,你们的书,尤其是三战之后,想不读到也是很难的……”普瑞赛斯似乎对于终于找到了除了汤以外的共同话题很开心。

  

   “那说明你没读完。我们终极愿景的那个世界,每个人都能自由而充分地发展,每个人的自由发展以其他任何人的自由发展为前提。但是三战的胜利不代表我们已经跨入了那个世界,虽然那时候世界上不再有阶级,但是有……”

  

   “有祂。”普瑞赛斯试图接话,随即就发现了自己的错误。为了避免中校小姐拔枪令她把口令再来一遍,她连忙举起双手“有它,对,有它。”

  

   “如果不是它,三战也不会如此快便爆发。”不过中校小姐似乎并未在意,她托着下巴,陷入到对那段历史的追忆中。“当我们的军队把尖叫着的书籍在白宫广场上焚毁,当我们把黑蛇与章鱼组成的邪恶扭曲的神像从梵蒂冈的大教堂上拆下,就连曾经最虔诚的基督徒都热泪盈眶,是人民的军队从邪恶手中拯救了人民自己的神啊!”她越说越激动,浅褐色的眸子里燃着希望的火,在地下一万米,这种火光很少见到。

  

   “想想那时候的我们!资本蛮横猖狂,我们就打垮压迫;神祇傲慢恐怖,我们就出征大海;就算大地熊熊燃烧,我们也从未停歇。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一个牺牲在海参崴,一个牺牲在南太平洋。我感到悲伤,但更多是骄傲!”

  

   “那么你想想。”普瑞赛斯说:“有些世界革命之后就不再有了的东西,你们所说的小资,当劳动与人的异化消逝,它的阶级性也就一样消逝了,不管是舞曲还是别的什么,这本就是人类该享受的文化,而不是片面属于某一个阶级的文化。”

  

   中校小姐默然,浅褐色的眸子静静盯着桌上的饭菜。普瑞赛斯能看见那褐色的浅潭中某样东西正微弱地反着光。普瑞赛斯笑着往她的饭碗里添了些。

  

   “我们不应该对立,中校小姐。你们对人民的执拗,就是我对人类的执拗。在后人类时代,普世价值不再像美利坚合众国还存在时那样充斥着欺骗性。”

  

   她举起汤碗。轻碰她的碗沿。

  

   “人类万岁。”

  

   “……人民万岁。”

  

  

  

   11月7日当天,前往地表考察的人员回到了望远镜内——说是地表,也不过是洞道距离旧地面数百米的地方。而就算越过这段距离,也无法重归昔日的家园。厚厚的核辐射尘沉积了十几米,而再往上是被热核爆炸掀翻了几个来回的大气,无时无刻不下着滚烈的辐射雨。然而地表并不死寂,那些深潜者,那些无可名状之物已经攀上了曾属于人类的地方,它们悍不畏死,行走在强辐射和恶劣环境中,只为了将残存的极少数人类赶尽杀绝。

  

   这是十月节,也是凯旋日。公社内所有红色的布料被集中了起来,无论走到哪里总能看到招展的红旗。虽然一切传统节日都被取消了,但总有那么几个日子不该被忘怀。人民食堂的配给多了一倍仿造格瓦斯的粮食酿——已经非常少见的饮料。

  

   “为光荣劳动,为持久和平,人民在前进,前进前进~”

  

   原子钟就快完成了,普瑞赛斯的心情也随着中校小姐哼的歌儿好了起来。她们没能参与这一次的集体活动。按照廖将军的指示,乌拉尔望远镜计划将进行到最后一部分,她和中校小姐刚刚参与完对于冬眠舱的复杂调试。说是冬眠舱,实际上这种器械原来叫做“家用治疗仪”,作为世界上第一台可能实现人体冬眠的机器,它被红军战士从宾夕法尼亚州某个地产商私宅的地下室里搜出来。资产阶级让科技结晶服务于个人,而不是人民抑或人类。而现在它终于可以实现量产了。普瑞赛斯欣喜地想到,那条线不是终点,人类在终点线前转了个弯,现在要以一个新起点再度出发了。

  

   “别老是哼那几首曲子了,试试听点别的怎么样?”把收音机重新拿了出来,普瑞赛斯争取中校小姐的同意。

  

   中校小姐柳眉微皱。“我不喜欢歌,哼歌是为了十月节的排练。”

  

   “我从你哼的曲调里听到了《山楂树》,这不应该和《联盟》《进行曲》一起作为排练的内容吧?”轻快地在她身边落座。看着中校小姐瑟缩的表情,普瑞赛斯由不得起了玩心。

  

   “……算你耳朵尖。”脸颊飞起两片红霞,中校小姐别过脸去,普瑞赛斯把这当成默认。她打开了收音机,熟练地倒着磁带。对于哪首歌在什么位置她早已驾轻就熟,连一分一秒都不会有差。

  

   清风吹拂不停 在茂密的山楂树下

   吹乱了青年钳工和锻工的头发

   啊 茂密的山楂树 白花开满枝头

   啊 你可爱的山楂树 为何要发愁……

  

   白天车间见面 我们多亲密

   可是晚上相会 却沉默不语

   他们勇敢和可爱 全都一个样

   啊 你可爱的山楂树 要请你帮忙……

  

   多久了?中校小姐避让着普瑞赛斯的目光,轻轻掩住面孔。就算听到亲弟弟随同他骄傲的旗舰埋入大海的消息她也一直保存着那份坚强,但那儿时的旋律像是针尖扎进她的心底。那被自己在无数次默然哼唱下擅自加工到快要忘了的原旋律。她想到了列宁格勒的家,那时候天总是黯得特别早。当斜射的阳光从屋檐不化的积雪上消逝,父亲在餐桌旁点起的灯火下读着真理报,母亲端上南方家乡美味的菜肴,姐姐和弟弟就抢着占据灯影下的位置,他们的影子在格瓦斯金黄的液面下映得无比清晰……

  

   “中校?中校!”肩膀上传来轻颤的触感,中校小姐用力擦了擦脸,对上的是普瑞赛斯浅紫色的眸子。像是克麦罗沃州被积雪掩映过的紫萤石。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没事,听点别的吧,普瑞赛斯。”

  

   歌声不知何时停了,录音带又开始沙沙作响。调试的间隙,普瑞赛斯问中校小姐:“话说回来,你是在列宁格勒出生的么?”

  

   “是。”

  

   “那你的编制为什么在PLA?”

  

   “我八岁跟着母亲回了中国。因为工作上的缘故。”中校淡淡地说着,没在意两人的距离不知何时比以往都近了。“我的姐姐和弟弟选择留下,他们后来也都参加了红军……不过都一样,三战之后,世界无产阶级是一家,也无所谓此或者彼的所在了。”

  

   “我本来有机会考南大物理系的,但我没有去……那时候父母都打算把我往政工干部的方向培养,所以我依然选择了军校。只是后来,在南太平洋海战失利后,对它的作战已经朝最坏的方向发展……于是我申请转为科研军官,算是为了人民的未来继续燃烧自己。”中校小姐讲,普瑞赛斯听。她没想到居然有人愿意如此改变自己的前程。不为己,只为人。普瑞赛斯自问,如果在剑桥大学有人让自己停止科研而转攻别的专业,自己怕是会疯掉吧?一个人的志向像是剑桥大学那著名的数学桥,一旦拆散,就再没有牢固的余地了,哪怕复原也多出卯榫的伤痛。

  

   收音机又开始放歌了,一首轻快的舞曲。普瑞赛斯犹疑了一下,最后仿佛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站起身,面对中校小姐询问的目光,向她伸出手,露出一个温暖的笑。

  

   “美丽的小姐,可否请您与我共舞一曲?”

  

   “若是被廖将军知道了,你我再多几条命也不够枪毙的。”嘴是这样说,但依然伸手应承下来。中校小姐站起身,步子略一迟疑。“交谊舞么?我不是很会……”

  

   “没事,这首很慢,我教你。”

  

   手手相交,十指错落。中校小姐小心地迈着步子,尽量将身体交予舞伴领导。普瑞赛斯说得并不错,旋律很慢很慢。她揽住法国女人的腰,感受着白大褂下惊人的柔软,自己的腰部也被对方揽住。隔着一层薄薄的军装,随着每一次动作斯磨。空气仿佛都为她们放缓,迈着悠扬的旋律。两人在不算宽敞的房间内踏着缓慢的节拍,彼此的呼吸能吹动对方额角的鬓发。

  

   时间。中校咀嚼着这个词儿,对于她们来说,这放缓的须臾或许可以向感性上的永恒蔓延,但无论如何,普瑞赛斯放在一旁实验桌上的原子钟依然忠实地滴答着,昭示那很短很短的一秒,两秒。这首舞曲的长度对一个人的生命来说不过须臾,而乌拉尔望远镜呢?在洞道里的这段时间对于整个人类来说又是什么呢,临死前反照回光中的一片残影?

  

   舞步在舱室地板上腾挪,辗转。带起淡淡的回音。如同被普瑞赛斯传染上了那份优思一般,中校小姐不知何时也变得善感起来。她想到从这往下一千三百米,那是四亿年前便形成的岩层。它自诞生起的那一日就沉睡在斯,见证了海水里的浮藻和泥淖里的生命,恐龙帝国在它面前建立而后毁灭,人类之于它又算得上什么呢?它沉睡了这么多年,直到一群小小的虫子挖洞到达这里,将它唤醒,用不了多久,虫子就灭亡了,而那洞道对它本身既不是荣耀也不是伤疤,除了证明虫子来过外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那虫子曾经是奴役过的、封建过的、被金钱压迫过的,抑或真正实现了最高价值的对它来说都毫无干系。它还会继续睡去,等待下一个文明世代的花朵在经受过无数浩劫的母星上绽开……

  

   不知何时舞曲已经终了,只有原子钟的滴答声依旧,安静、嘈杂而忠诚地为二人打着节拍。中校小姐感到了晕眩,明明并未饮酒,却总有微醺的感觉。那双浅紫色的眼睛离她如此之近,那里面的意蕴让她的心神随之颤动。似乎那也是一根弦,随着原子钟的永恒律动而颤鸣,在任何一个微观的层面奏响宇宙永恒的故事。生命和文明也是微观的,只要保存下了一个点,那整个文明就被保存了下来。她突然有种包容一切的安全感,优思在缓慢的舞步中被甩在了身后。

  

   “生命比你想的博大,恐龙帝国到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人类的篝火,于星球而言不过弹指。”

  

   “而只要生命的种子还在,肯定能够继续开出文明的鲜花。那时候,难道你想要一个新生的无辜的文明,骨髓里却只镌刻着仇恨的影子?”

  

   舞步在沙发的边沿停住了,中校轻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后倾,然而腰间的手猛然加力。对舞伴最大的信任,就是在放却重心的一瞬总能被对面扶住的信任。她被向前带去,扑入普瑞赛斯怀里。发香飘扬在她的鼻尖,那是来自数个世纪前鸢尾花的香气。就算被投入法国大革命战火和鲜血的熔炉,这个浪漫的民族也依然保存着对艺术和浪漫的无比赞赏。

  

   两人相拥坐在沙发上,望远镜洞道内使用地热供电和供暖的室温并不低,隔着偏单薄的衣服,她们都能察觉到彼此肌肤近在咫尺的酥柔。冷不丁地,普瑞赛斯啄了一下中校小姐的唇。

  

   “唔~”一时不知是该抵抗还是回应,手指顺着普瑞赛斯的肩头滑弄,带来紧身毛衣的触感。胸口有些憋闷,比起中校小姐贫瘠的身段,普瑞赛斯的身材无疑浇筑上了法兰西式的饱满。耳鬓厮磨中,她抓住中校小姐的手,抵在了自己的胸口。柔软的触觉之下,那拳头大小的鲜红生命的泵动无比显然。

  

   “普瑞赛斯……嗯……”不自觉地抓住身上人领口的蝴蝶结,中校小姐感觉到自己的衣服也正离开身体,露出那珍藏了二十余年的素白。普瑞赛斯的手从解开的衣扣探了进来,为无人问津的美丽添上樱红色的潮软。

  

   论对这种事情的所知,中校小姐是拍马也不能及普瑞赛斯的。虽然她们同为象牙塔中的人,但早在还未离开法国的时日,总被好奇和探知的欲望笼罩着的普瑞赛斯就早已通过居所内电视的付费节目了然了一二。虽然是第一次付诸实践,但那双连最惊喜的原子钟都能调教得服帖的手是那样的一丝不苟。顺着腹线滑向胸乳,顺着娇小可爱的胸型迂回按揉。承自东方人的身躯此时显得那么娇小贫瘠,全然无法同平素自慰时的触感相骈,却有别样可爱的意蕴。

  

   中校小姐徒劳地抓着普瑞赛斯的衣领,但那被胸部绷得紧紧的毛衣怎样也甩不脱去。普瑞赛斯于是抓起了下摆,轻轻松松,套头的高领毛衣就这样离开了那美到令人惊叹的身段,那中校小姐认知中所未发现的饱满乳肉近在咫尺,被黑色蕾丝包裹着的暧昧。她着魔地抚摸它,手指在乳肉中陷下浅浅的凹坑。

  

   “胸膛左边……这里,就是心脏哦。”完全不着急进一步探索中校小姐的身体,普瑞赛斯小心地坐在她身上,引导她的手抚摸自己。手掌滑过乳粒时的酥麻也令她轻轻吸气。最终,中校小姐的手按在了沟壑间偏左的一处尤为柔软的地方。饱满的胸脯下总是难准确定位肋骨和心脏,但在普瑞赛斯的引导下,她那样近地接触到了她的生命,这是信任,亦是交付。

  

   下身传来丝滑的触感,中校小姐这才意识到自己习惯性地忽略掉了普瑞赛斯腿上的黑丝。毕竟那双美腿大多数时间掩映在白大褂下。即便是曾在洗澡时见过几次彼此的裸体,也全然没有往欲念上去思索,毕竟要思考的事早已太多太多。直到现在,当近乎被剥光的她被全身上下仅着了黑丝的普瑞赛斯压在身下的时候,才真正体会到法兰西女人的馨香味道。她轻轻抬起下巴,紧绷的身体舒缓下来,任凭对方一亲芳泽,用法兰西式的湿吻浇灌那自出生来孤寂了二十余年的唇瓣。

  

   黑丝和裸腿错落有致,沙发上的亲热在局促中倒显出几分缠绵的美。普瑞赛斯轻轻撩开碍事的发梢,顺着中校小姐的脖颈吻下,并没有太过激烈。似乎那艺术品一般的身躯太过完美,完美到她不忍用近乎摧残的方式留下自己的印记。然而蜻蜓点水般的吻法依然将欲火四处点燃,中校小姐轻轻咬住唇瓣,下身的亵裤中央已经现出点点深色。

  

   温柔地褪下最后的防线,素雅的白色布料拉离耻丘时拉出几道淫靡的丝线。凭藉黑丝柔滑的触感,普瑞赛斯很轻松便把自己挤到了中校小姐的双腿间,黑色织物包被的香柔曲线与白嫩纤瘦的腿儿交错,而交点正是彼此的清泉。这种女性间最原始的抚慰方式用在世界的尽绝之处,是终结前返璞归真的循环,抑或新的开始时脱离伊甸的亚当与夏娃为传承而交姌?

  

   或许是太过刺激了,中校小姐紧紧咬着薄唇,不知所措地任凭普瑞赛斯摆布着;而普瑞赛斯腰部的动作成了彼此唯一的热源,将人类最原始的快乐供给到繁杂至斯的思绪。当你决心回首,回归最初的起点,第一个有机分子颤抖着分裂和复制的弦,就已经决定生命需要用动作保持活着的炽烈,直到永远。

  

   腹部的热流在一瞬间向下发解,流过那尚在的圣母玛利亚般的瓣膜中心,从那里的孔洞泄出体外,成为黑丝和沙发上逐渐漫开的洇痕。

  

   一切逐渐安静下来,唯有原子钟滴答作响,宛若永恒。在舱室随着时间推移而熹微了的灯光当中,中校小姐阖上了眸子,拥住了身前的人儿。

  

   “既然你希望对抗它,就该记住,我们作为人对抗神,我们之所以为人而对抗神,我们为了人而对抗神。如果因此丢掉人所本有的美、爱与所有对幸福的追求,就算我们最后胜利,人,也灭亡了。”

  

   -------

  

   这项计划已经进入最后阶段。公社里的一切都运作了起来。有些人已经在用各种语言在写给未来人的信,更多人在整理数据库。各个基础科学的数据早在南太平洋海战后就已经开始,力图将人类文明压缩成一张张薄薄的“纸”。所有人都力秉着一个较为乐观的姿态。

  

   “对啊,现在地球还不到最糟糕的时候哩!”一名科学家在人民食堂公开说:“地球经历的物种大灭绝其实并不止恐龙灭绝一次,奥陶纪大灭绝,泥盆纪大灭绝,二叠纪大灭绝……直到今天的核冬天,已经有足足六次!地球最恶劣的时候,大气二氧化碳浓度是现在的数十倍,地表温度足以媲美当今的金星,是液态岩浆和砂砾的洪流!但生命是顽强的,等咱们醒来,新的生命一定早已出现在大地上,而我们将以导师的姿态出现在他们面前——想想看,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尧、舜、禹和伏羲、仓颉!”

  

   这个计划被命名为“列宁”计划,就像那位伟大的导师指引人类踏入一个新时代,这个文明的孓遗也将成为新文明的导师。

  

   中校小姐在同同志们进行资料整备的收尾工作,而普瑞赛斯在和廖将军进行最后的确认。潜艇兵出身的廖赣才将军是中国最后的海军上将,也是中苏联合舰队的发起人之一,在海参崴和南太平洋两场战役中幸存后,奉命来到后方组建起这支部队。

  

   “向您致敬,普瑞赛斯同志。”鬓发斑白的廖将军向普瑞赛斯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用娴熟的法语说:“这场旅程中,您是我们中为数不多的物理学博士之一。”

  

   “将军过誉了,我也只是为人类做了我该做的事。”普瑞赛斯微微一笑,眼睛却在四处寻找。这里是乌拉尔望远镜最大的舱室,现在已经被大量形同石棺的冬眠舱塞满,大量的人员在这里忙碌着。

  

   “如果不是普瑞赛斯同志你对地下热海的勘探保证了长时间内这片地层的安全,我们也不敢执行如此大胆的计划。”将军和蔼地笑着,普瑞赛斯也跟着笑,但她神色中的黯然却逃不脱将军的眼睛。“在找你的助理?”

  

   “中校她不是我的助理,她是我的挚友。”普瑞赛斯正色道。感觉面颊稍微有些发烫。不知何时,她已经把这个异国的军官当成了这段最后时光里最重要的所在。哪怕只是看到她也会令她安心。就算知道她在几十米的上方整理资料,普瑞赛斯也期盼着她能够突然跑回来,哪怕让她看到一眼也好。她安慰自己,就那么一会儿,应该不会……但她旋即又想起一千多米之下的热海,如一头沉睡的凶手静静凝视着望远镜的洞道。

  

   不,不对。

  

   她手中的记录本突然滑脱,砸在地上扑簌有声。她想对将军说什么,但急剧的警报声已经先一步将所有人的注意吸引了过去。

  

   警报是在上层响起的。

  

   时间倒回五分钟前,上层资料库,一名正在运送资料的军官突然站在了原地。一开始谁也没察觉异样,直到一名参谋路过他的正面,才发觉他的面色黑得可怕。

  

   “我……我们的恩主是?”

  

   “人民。”

  

   “神是什么东西?”

  

   “……最下贱的东西。”

  

   “开枪!开枪!”

  

   子弹疯狂地咆哮,打在那被附身的军官身上。墨绿色的鲜血疯了一样涌出,就和海参崴战役时战地医院里的惨状一样。这位军官是前不久从接近地表的地方返回的勘探队中的一员,谁也没想到那无孔不入的东西居然能找到这唯一的机会。

  

   血在墙上涂开了一大片,墨绿色与黑色交错的触腕打穿人体比刀子輮如豆腐更加容易。公社的军官几乎人人佩枪,但他们拔枪的速度跟不上它的速度。手枪从他们抽搐着的肢体上下落,被刺穿的惨叫声和闷哼声狠狠撞击在舱壁上,和抛洒着的文件一起为单调的金属地板添上触目心惊的装饰。

  

   在警卫部队赶到之前,那间舱室内已经再也无人站立。那个人形的扭曲的怪物踩在满地的血污和抛散的文件上,从一具女性军官的尸体面前走过。她背靠着墙瘫坐着,被击穿的腹部在军装的下摆洇开了很大一妖艳的草红色。或许由于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她美丽的浅棕色眼睛都未来得及闭上。怪物残暴的身影在那浅潭般的眸子里缓缓向另一边移动。

  

   各个国家的核指挥部也是这样被渗透和攻占。

  

   然而就在怪物迈过满地的尸骸走到门口时,一只染满鲜血的手拽住了它残破军官装的衣领。它的视角随着这股力道迅速变换,对上了一双同样染满鲜血的浅褐色瞳孔,还有那披散的栗色发丝,以及一根不知从哪里断开了的锋锐钢管。

  

   “胸膛左边……这里,就是心脏哦。”

  

   “给我受死!”

  

   钢管狠狠陷入怪物的胸口,精准无比地错开肋骨陷入那被墨色附着的生命之泵。她撕扯着怪物的衣领,狠狠抽出钢管而后再度捅入。这第二击的力度更大,染成了墨绿色的断面直接从后心穿了出来,腥臭的绿血喷得到处都是……

  

   “人民万岁,你这……畜生。”她把脸庞贴近那盛装着停跳心脏的胸口,喘得如同一扇破风箱。她感觉五脏六腑似乎有火在烧,一张口便呕出大量的鲜血。

  

   对不起了,普瑞赛斯,我没法和你一起去未来了……

  

   开门声,呐喊声,她向后倒下,感觉自己的生命在随着胸口的每一次泵动离开身体。

  

   代我向新世界传达我的善意。你是对的,普瑞赛斯。我们作为人对抗神,我们之所以为人而对抗神,我们为了人而对抗神。如果因此丢掉人所本有的美、爱与所有对幸福的追求,就算我们最后胜利,人,也灭亡了。

  

   “能治!一定能治!现在就让她进入冬眠舱!不用输血了,给她输冬眠用冷却液!”

  

   “计划必须立刻启动,不能拖了!它们都渗透到这里来了!”

  

   “只要我们都陷入冬眠,它们就无法再附身谁!”

  

   这是在哪……我在哪……姐姐……弟弟……廖将军……

  

   无边无际的痛苦和黑暗中,她感觉自己的手被拉了起来。神智清醒了一瞬,她听到远处似乎是有人在发表演讲,似乎还有模糊的爆破声。太阳穴突突跳痛,腹部又痛又痒,五脏和大脑内都似乎有蚂蚁在爬。她看不到任何东西,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紧紧握住那只手,那地下热海般的无边黑暗中唯一的依靠。

  

   “现在我们将在未来继续战斗,它不会放过我们,我们也一定不会放过它。大海被它涸尽,就在地面上战斗;地表熊熊燃烧,就在地下绝深处战斗;地脉被它折断,就到大气层中战斗;天空被它曳落,就到太空去战斗!现在,人民无时无刻不看着我们了,他们会同我们走在一处。我们会在天不问、地不菅的地方等待着再度同它对决,就像它哪怕追到天穷地绝处也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一般。同志们,让我们撤向未来!”

  

   还有……普瑞赛斯。拉着她的手的温度是那样熟悉,那是她。哪怕死亡总是不期而至,哪怕时间的尽绝处空寂无声,哪怕沉入地下滚沸的热海,再没有什么能将她们分开。听,又是那枚小小的原子钟的声音,滴答,滴答。

  

   “……在时间尽头,原子钟会奏响。中校小姐,不准忘记我,不准忘记我对你所说过的话。否则,你所刻骨铭心的,人民的泪,人民的血,就白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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