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说“羊”
说“羊”
(R18G警告、血腥暴力警告)
我打算将和道家、道教颇有渊源的若干动物都讲讲。前段时间已经讲过了鹿,并且多次提到兔,按理说下一个该讲兔了。不过,前两天和群友聊到“萝莉/少女孕妇”,他说他知道二次元有夜羊社,三次元有羊城百合。这二者正好都有一个“羊”字,其机缘巧合妙不可言,似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玄机,所以先来讲讲羊。
吃羊祭羊
羊,祭祀用的“三牲”猪牛羊之一,“鲜”字的一半。中医说,羊全身都是宝,只除了羊脑不能多吃、每天吃。古代长期以来,北方人喜欢养羊吃羊,南方人喜欢养猪吃猪,然后互相地域黑,南方人抱怨羊肉有腥膻羊骚味,北方人抱怨猪肉有土腥臊臭味(当然,并不是绝对的南方人不吃羊,北方人不吃猪,底层人民时常不见荤腥,什么肉来了不都是吃)。由于国家统一时,首都一般在北方;国家分裂时,南方政权也有很多南迁北人身居高位,所以这场口水仗中,“羊派”占上风的时候比较多,该他们“得意洋洋”。不过到了明清时期,尤其明朝末年,番薯(红苕)等高产作物传入中国后,中国人口开始爆炸。为了满足人民需求,官方民间都开始选育不挑食又高产的肉畜品种,而猪在这一进程中大大领先于羊,并且猪粪肥化耕田的效果优于羊粪。时至今日,除去伊斯兰教徒和其他少数民族、少数北方地区,中国基本是“猪派”的天下了,“羊派”式微了。中国每年猪肉消耗量远远超过其他国家。
附:
六畜:马、牛、羊、鸡、犬、豕。(有时去掉马或犬,称五畜)
六兽:(这里只列举食用六野兽,不列举发簪六饰兽、传说六神兽)麋(像鹿而大)、鹿、麕(像鹿而小,又名麇、麞、獐,生角的獐即“麒麟”。麝亦像鹿而小,曾被误作獐的一种)、熊(有的版本为狼)、野豕、兔。
六禽:雁、鹑、鷃、雉、鸠、鸽。另一说:羔(幼羊)、豚(幼猪)、犊(幼牛)、麛(幼鹿)、雉、雁(类比前四者,后两者也应该是指幼年体,但没有造单独的字),凡鸟兽未孕曰禽。(即“禽”就是还有“童子身”的鸟兽。)
祭祀的时候,中国古人倒是没有“猪派”、“羊派”的争议,都要杀。虽然西方人祭祀好像不杀猪,(可能是犹太人、阿拉伯人曾长期游牧,所以不养猪。与犹太教、伊斯兰教同源的基督教可以杀猪吃猪肉,表面上,原因是传说耶稣将魔鬼赶进了猪体内,所以比起羊更应该杀猪吃猪,但实际上,或许反映了基督教徒已由游牧转为定居农耕,并且与时俱进地移风易俗。[并且物产不太丰富,不能和周边游牧民族交易获得大量羊肉。])但对于羊,东西方都是类似的习俗,有点“嫌弃”成年羊,讲究祭祀时尽量用小羊羔,所以东方“羔”字下面“灬”原本是“火”字,象征柴火,西方则有“替罪(羔)羊”、“沉默的羔羊”、“待宰的羔羊”、“迷途的羔羊”等说法,出自耶经。
中国人后来杀羊羔杀出了感情,称赞它有美德:“凡贽(初次拜访尊长的见面礼),天子用鬯(祭祀用酒,用郁金草酿黑黍而成),诸侯用玉,卿用羔,大夫用雁,士用雉。——雉,取其耿介;雁,取其在人上,有先后行列;羔,取其执之不鸣,杀之不号,乳必跪而受之,类死义知礼者也;玉,取其至清而不自蔽其恶,洁白而不受污,内坚刚而外温润,有似乎备德之君子;鬯,取其芬芳在上,臭(通嗅,气味)达于天,而醇粹无择,有似乎圣人。”(汉·何休《春秋公羊传注疏》[又名《春秋公羊(经传)解诂》]卷八。孔子增删鲁国国史,编定《春秋》。战国时,卜商[即《论语》中的“子夏”,世称卜子]弟子,齐人公羊高解释《春秋》,成一家之言,即春秋公羊家。汉景帝时,其玄孙公羊寿和弟子胡毋生[又作胡母生]一起将本门学说记于竹帛,即《春秋公羊传》。东汉何休又注之。今通行版即汉儒注解版,已难分辨汉及以前的注文出于谁的笔下了。)也有古书说:“卿执羔,取其群而不失之类。”群而不失之类,一般是说和群而不党同义,但是不是“不失”吗?那应该是“群而类”啊。所以我给出另两个说法:一,类字古为犬字旁,所以也可能是说“成群,但不脱离牧羊犬的控制”。二,“类”又是上古一种祭天的祭祀名,所以也可能是说“成群,但不贪恋群体,抗拒祭祀牺牲自己”。其实这又和“群而不党”相通了——为何党?结党营私也,既得利益集团损公益私,且抗拒自我牺牲也。同时,这么解释亦与上文“类死义(義)知礼者也”相通了。
《诗·豳风·七月》有“四之日其蚤(通早),献羔祭韭”一句,即后世农历月历(阴历)二月初用韭菜和羊羔祭祀祖先。据其他古书,祭祀时韭菜往往还要和卵,也就是鸡蛋相配。羊羔、鸡蛋都是“后代”,韭菜则生长得快、繁茂,所以大概是告诉祖先,你的后代繁盛吧。又或,还取其“生气”,让祖先感受一下人间春天的生气。而清明节,即农历干支历(阳历)“二十四节气”的清明(对应每年公历4月4日或5日),其实原本是踏青、赏桐花麦花柳花、插柳、吃柳芽的。后来,晋文公在清明前一天(一说前两天)不慎烧死了介子推,于是以这一天为寒食节祭祀他。后世把二月初祭祖、寒食、清明三个节日,外加踏青沐浴祈福的上巳节,四者混在了一起(难道是因为当时国家只给官员放一天假吗?),于是变成了今天的清明。
然而,晋文公不慎烧死介子推之事,可能另有一番真相。现根据我查到的资料,提出我的猜想:
话说商代时,春天有两个和祈雨有关的节日,一个是暮春三月,农历阴历三月第一个巳日的上巳节,沐浴后舞蹈祈雨,即《论语》中的“莫(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看过我以前文字的话,就知道“雩”是祈雨的仪式、舞蹈名。还有一个则是早春,农历阳历冬至后105日,清明前一到两天的寒食节(上古可能更早一些),又称冷节。寒食时,先禁火,禁火三、五、七日后(不同资料说法不同),用钻木等方式取火,称为改火,然后将谷神稷的象征物焚烧祭天,称为“人牺”——商代很可能真的烧的是人,或奴隶或战俘,被周代改成稻草人和牲畜了,但“人牺”的名字流传下来了(牺字右西,可能是从西羌抓来的?还真有可能,见下文)。俄罗斯也有个传说,传说原始部落时期,每年春天要挑选一个少女,一直跳舞直到倒下死去,以此祭祀大地和春天之神,可以作为一个参考。(后来斯特拉文斯基根据这个传说,创作了著名芭蕾舞剧《春之祭》。)话说那年晋国春旱,介子推就说要恢复商代冷节结束时烧人的传统,如果没有人去的话他就去。介子推一直说一直说,晋文公被说烦了,竟同意了。介子推死后,晋文公又非常后悔,于是下令以后寒食只有禁火改火,不再在改火时祭祀了。个人猜想,仅供参考。
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指出,一些古书中羔除了小羊羔的意思,还有侍女(女使)、奴婢的意思。侍女寄人篱下,所以“羔”字上面的“羊”就是借,下面的“火”就是灶火。但我觉得没说对,大概率还是和商代习俗有关,“羔”就是祭祀时用作牺牲的奴婢,引申为一般奴婢。段说如下:
“(羔)羊子也。虞氏注說卦傳爲羊作爲羔,云女使也,妾與羔皆取位賤。鄭本作陽,云讀爲養。无家女行賃炊爨,今時有之,賤於妾也。二說字異義同。武進臧鏞堂曰:羔者,養之誤也,从羊,照省聲,古牢切,二部。”
青羊与老子
接上文,商代的“羔”,其实很难说哪些场合是人,哪些场合是羊的。事实上,商代与“羊”相关的字都是如此。很多学者指出,“羌”字的甲骨文便是象形一只羊被放在“几”形的祭台上。直到“姜”子牙辅佐周武王灭商,才结束商代人祭的历史。如果感兴趣,之前有篇讲祭祀杀人的拙作,可作为参考。
传说,鬼谷子是尹喜弟子,写了《关令尹喜内传》一文。现在一般认为是西汉末或东汉时文人伪托的,但仍有参考价值。其中记载:“老子与喜别曰:寻吾于成都青羊之肆。”后来唐玄宗为了附会这个传说,在成都修道观青羊肆,又称青羊宫,便是今天的成都青羊宫。但其实在此之前,成都并没有这个地名。
那么,什么叫“青羊之肆”呢?有学者说,《说文解字》写了,羊羌相通,肆祀相通。古蜀国因为信仰青衣神,被称为“青羌”,“青羊之肆”便是“青羌之祀”,即古蜀国的某个(可能是最大的那个,又或祭祀“青阳”蚕丛氏的)祭祀场所。“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青衣神,即蚕神、蚕丛(纵)氏、冉(冄)駹,继承了嫘祖(雷祖、累祖)的养蚕技术,教民养蚕,成为了古蜀国的第一个王(一说,是古蜀国“蚕丛王朝”的第一代王)。战国《世本·卷一帝系篇》:“黄帝居轩辕之丘,娶于西陵氏之子,谓之嫘祖,产青阳及昌意。”有人说,青阳就是蚕丛,因为他领导青羌(青羊),又是帝子,故取谐音号为青阳。蚕丛之名则是取他的两个特征:会养蚕,眼睛向前突起(纵目)。
另外,“青阳”不仅是人名,又指春天,正是养蚕的季节。先秦《尸子·仁意》:“春为青阳,夏为朱明。”后来发展出乐曲《青阳》。汉·司马迁《史记·礼书第一》:“汉家常以正月上辛祠太一甘泉,以昏时夜祠,到明而终。常有流星经于祠坛上。使僮男僮女七十人俱歌。春歌《青阳》,夏歌《朱明》,秋歌《西皞》,冬歌《玄冥》。世多有,故不论。”(注:《汉书》将“僮男僮女”改为“童男童女”,并删去了具体歌名。我以前的文字曾引用过《汉书》。)阳春三月,即春天那三个月,或第三个月的暮春。(另外,也有乐曲《阳春》。)俗语三羊开泰者,既是取羊通阳(《易》以正月为泰卦,三阳生于下),又是取羊通祥。清·徐灏《说文段注笺》:“古无祥字,假羊为之。钟鼎款识多有‘大吉羊’之文。”所以善、義(义)、羑、美等字都是羊字头,言其祥福善良。
秦灭古蜀国后,有的羌人不愿属秦,遂在西北山区建国,以蚕丛氏的另一个名字“冉(冄)駹”自称。现代《中国文化史词典》:“冉駹,古族名。主要分布在今四川茂汶(今天茂县、汶川、青川等县)地区。游牧为生。产牦牛,出名马。有羚羊,能解毒。又有食药鹿。汉武帝元鼎六年(前111年),以其地置汶山郡。”以各种动物为药材,隐隐对应了“駹”字;而“冄”字变形一下,岂不就是一个“丹”字?所以最早的“丹”,可能就是动物炼的。结果不知道是谁想到:这里的动物都这么补,人是不是更补?于是衍生出种种不人道。而老子要去“青羊之肆”,可能正是不满于商代的不人道,而周代民间仍然流传着种种相关的偏方,所以他去丹的起源地学习一下。老子本名李耳,后人尊称他老聃(聃左耳右冉(冄),音为丹,正好符合我“丹由冄变形而来”的猜想)、李伯阳,是不是说他晚年久居冉地、青阳地,混成了老、伯呢?个人猜想,仅供参考。(此外,今天羌族仍然自称“冉駹”人,这两个字在羌语中音为Rrmea,可音译为“罗马”。所以,羌即罗马。())
羚羊挂角
羚羊的羚字本作麢,上鹿下靈(灵),即它本来被划入鹿一类,后世改成羚,又把它划入羊一类。现在,羊、羚羊各自是偶蹄目反刍亚目牛科下面的羊亚科、羚羊亚科(牛科一共就三个大的亚科,其他都是小的亚科),而鹿则是反刍亚目鹿科,不属于牛科。不过,雌羚羊和雌鹿确实长得有些像,不能怪古人分不清,不信你搜一搜网上的图片。非洲、阿拉伯的苍羚的一个亚种,也曾被西方学者称作“小鹿瞪羚”。
传说羚羊睡觉的时候,为了避免被天敌捕食,会将角挂到树上,身体悬在半空,这便是“羚羊挂角”。但显然这是不合理的:首先,上去容易下来难;其此,就算雄羚羊靠这招能躲过天敌,那雌羚羊(大部分品种的羚羊雌性无角或微角,尤其是中国常见的几种)和小羚羊晚上睡觉就自生自灭了?所以我觉得是某头不幸的羚羊,跳得太开心,角挂树上挣扎不下来了,于是闭上眼睛等死,正好被古人观察到了。古人感觉这和某些性交上的姿势有些像,于是便流传开来了。后来宋代人用“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形容诗的意境超脱,禅宗又用来比喻不涉理路、不落言筌的妙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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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这就是“羚羊挂角”?仅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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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与怀孕
文章开头,提到夜羊社和羊城百合喜欢创作(萝莉/少女)孕妇。那么羊与怀孕有关吗?还真有,而且很大——胎儿所生活的液体,不就叫“羊水”?而“羊水”外面,就是分泌羊水的“羊膜”。(随着胚胎发育,羊膜和再外面一层的绒毛膜密切紧贴,形成胎膜,即中药胞衣。)缘,妙不可言。
至于语源,或许是取羊水像羊毛一样温柔包裹胎儿之意?又或,羊是古人最早驯化的大型哺乳动物,所以接生知识、术语产生最早,后来为了避免“人水”、“人膜”的歧义,于是就借用了羊的?
附:
羊的美好寓意
祥:示字旁表祭祀或占卜等巫术活动。祭祀用羊,占卜得羊,则祥。
羕:水流绵长悠长。后世作漾,又与瀁混淆。
养(養):养育,供养,奉养,抚养,饲养。
美:羊羔肥美(大)而味甘,美矣。
善:上羊下言,似说善言如羊咩咩的叫声。又或,谈到吃羊,便是善。
膳:吃羊肉即用膳?
群:君子如羊群聚集。
孝:羔羊跪乳。
法:法字古作灋。传说廌能辨是非曲直,会用角去顶触不直之人。神兽廌又名獬豸、解豸、獬廌、独角兽、神羊、任法兽、直辨兽、触邪,大者如牛,小者如羊,类麒麟而黑青毛独角,额上长着类似羊角的独角。
义(義):舍生取义,即如羊羔牺牲之我。(《易》中便有“我”字作第一人称,但公卿、诸子多用“吾”,唯《孟子》、《庄子》用“我”较多。可能是“我”作动词时可以通“杀”,所以只有豪侠仗义之人才喜欢用。)
乐:羯鼓,八音(八种乐器,现在有所谓“八音盒”)之首,骟阉过的公羊羊皮为鼓面。(所以“羯”作动词就是阉割。南北朝时期或更早一些时候,佛经的翻译中出现了一种羊头鱼身的水生异兽,后来译名逐渐固定为“魔/摩羯”。)又传说,古人以马(或曰犬)、牛、羊、鸡、豕的叫声定下五音,羊叫对应商音。
和:温和合群,善良随和。
羑:一通优秀之优,二通诱导之诱。言之秀者即诱。但今天“诱”却多用作贬义,而不知古人以“循循善诱”为美,文王拘羑里而演周易乎?乃至“保佑”、“以右为尊”[周代普遍右尊,只有楚国和周边一部分少数民族左尊]等词和习俗,可能都和“羑”有关,是取的谐音。
冬天快来了,记得喝一碗热乎的羊肉汤祛寒。(然后再羑拐几只迷途的羔羊[bushi]。)
2022年10月12日、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