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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背叛者-第四章:背叛者 (十四)

  结局将近,临兵斗者已阵列在前。手里的牌,和要走的路,最后再盘点一次吧。

   正文在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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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觉好些了。”安洁说,“我得干活去了,必须尽最快的速度营救指挥官,不然他那边可就危险了。“

   “不行。”帕斯卡说,“坍缩液辐射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就算经过充分治疗也要相当的时间才能痊愈。你现在必须给我回来。”

   撤回格里芬的基地,安洁稍稍喘了口气就准备再次动身,营救被困的格里芬指挥官。但帕斯卡不同意她的请求。通讯器中,向来懒散又狡黠的女科学家,此时的表情非常严肃。

   “我现在没时间回去接受治疗。我们的时间非常紧迫。”安洁说。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再去战场了。”

   “好吧。我知道了。”安洁叹了口气,“我在格里芬这里指挥,希望这七拼八凑而成的部队能派上用场。”

   “也好,但别想太多。凭我们的力量,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侥幸,尽力而为就好。”

   “是啊,就连这仓皇的逃窜,我们也已经拼尽全力了。”安洁说,“这场逃亡的每一步都是命悬一线,要不是你,我现在已经没命了。”

   “救你命的不是我,而是很多人共同的努力。”

   “那也是你从中斡旋,才把这么多的事情促成一起。特别是陆久……就算把格里芬剩余的所有兵力都调过来,也没有他一个人的作用大。”

   “是吗,”帕斯卡说,“是啊……”

   “算了,反正那家伙已经走了。”安洁忽然意识到自己大概不该提陆久,“我们还是操心自己的事情吧。”

   “安洁。”

   “嗯?”

   “你觉得……陆久能救出那个孩子吗。”

   “这……”

   面对帕斯卡的提问,安洁犹豫了。陆久所去的地方,安洁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事实上她觉得不要说营救成功,陆久就连全身而退的可能性都很小。但帕斯卡显然还在关心着陆久,告诉她自己的真实想法的话,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

   “那个地方太危险了。”安洁想了想,决定还是坦白,“那里夹在军方的大本营和原爆点之间,陆久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穿过军方的营地,你给他的防护服,也不足够抵挡原爆点的辐射。说实话,我觉得就连进去都是个问题,更别说救人出来了。我希望他能够在考量之后放弃行动,不然凶多吉少。”

   “他不会放弃的。”帕斯卡摇了摇头,“他拼了命也要这么做,心中必然早已有了计划,可能遇到的问题也该考虑过了。”

   “如果换做是我,我可得好好考虑考虑。那家伙可真有种,为了区区一个人形,竟然连命都不要了。”

   “恐怕是因为这个世界上,值得他在意的人已经不多了吧。”帕斯卡说,“不过,那孩子可不是什么‘区区一个人形’。她是‘零号实验体’,只是陆久不知道罢了。”

   “什么……“安洁的眼睛瞪大了,”你是说,那个人形是——”

   “这件事只有我和克鲁格,还有克鲁格身边的几个人知道。”帕斯卡说,“她是克鲁格的女儿的第一个克隆体,研发初代的民用人形使用的基因,全部源自于她。以前克鲁格身边跟着的那个人形是根据她制作的副本,而这一个,是如假包换的原体。她身上仅有一少部分经过生化和基因技术的强化,自然生长的组织超过89%——按比例计算,比你还要高,你身上替换的人造部件已经超过13%了。”

   帕斯卡说着停了下来,然后笑了笑。

   “那就是陆久喜欢的姑娘。你觉得这是个巧合吗?不,这必定是克鲁格盘算好的。”

   “克鲁格?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安洁对帕斯卡的话感到不解。

   “他大概一直都感到自己对女儿十分亏欠吧,所以就把对夭折的女儿的感情,转移到了这个孩子身上。随着他的年事变高,他也开始担忧这个孩子未来的命运……他知道干他这一行迟早是要还的,到时候该如何安置这个连合法身份都没有的克隆体呢。销毁是绝对做不到的,克鲁格要将她托付给一个能够信赖,并且有能力担负起这一切的人。就在此时,陆久出现了……甚至有可能,克鲁格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把陆久捞出来的。”

   “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猜的。但这能解释不少事情。我所确知的是,陆久这些年干的一系列违反原则的事情,克鲁格都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一开始我还不太了解这位陆司令的来头,我不相信仅凭战友关系,克鲁格就能给他开这么多绿灯。而当我在南宁看到陆久和这个人形一起出现的时候,我大概明白了。那就是所有事情之间的联系——克鲁格一定是想把这个人形交给陆久,所以他才对陆久破例地宽容。结果果不其然,就连陆久公然为我顶包他都忍了,呵呵。”

   “你知道陆久从你这里搞到一些人形实验的资料吧,现在他把这些资料通过媒体公开了。全世界都对民用人形产生了抵制情绪,这和克鲁格的初衷还有你的利益完全相悖,难道这些事都是克鲁格早已经料到的?”

   “谁知道呢?被陆久捕获的那个铁血人形,悄悄把实验数据复制了一份藏了起来,我扫描她的云图时发现了。这些东西如果落到陆久手里,迟早会掀起一场惊涛骇浪,这件事我知道、克鲁格一定也知道,但他没有毁掉那些资料,我绝不相信这是疏忽。克鲁格当着陆久的面把Vector扔进最危险的战场,难道是想让她死吗?不,他是在故意激怒陆久。克鲁格了解陆久,他知道陆久是个人形同情者,陆久的打算可以说正中他的下怀,所以他才推了陆久一把。”

   “你们这些家伙……到底做了多少暗度陈仓的事情啊……”安洁不得不感叹道。

   “你以为耍弄着阴谋诡计的只有我吗。”帕斯卡笑了,“其实,每个人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盘,克鲁格也是、陆久不也是吗。人们看似冠冕堂皇,其实在他们像世人展示的宏图之下,到底隐藏着怎样卑微又难以实现的愿望,没人能知道。就像是你,安洁,你出生入死地战斗,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一开始是为了什么参军的?”

   “你这么一问,我还真得好好回忆回忆才行。”安洁说,“我一开始入伍的时候,只是想保护自己珍爱的一点点东西。可不知不觉中,就卷入这一大堆该死的、庞大而可怖的阴谋里来了。结果,想要保护的东西没能保护住,反而失去了更多……还丢了一只胳膊。”

   “唉,是啊。许多事情开始本源于一个很简单的初衷,结果却在追寻中走上了歧途,等到发觉的时候,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也只有陆久这种简单的人,不会有这种烦恼了。”

   “他没有这种烦恼,自有别的烦恼。他这次想做的事情,可没那么容易。”

   “那就看他的运气吧。“帕斯卡说,“希望他能有好运,这次他真的要靠这个了。”

   “想要我去帮他一把吗。”安洁说。

   “不。忤逆小队需要你的指挥,而且你的身体状况,也不能再进行作战行动了。”

   “你不希望陆久死掉,而且你也根本不相信什么运气,不是吗。”

   “话虽如此……可这是我欠的账,怎么能让你去还呢。”帕斯卡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

   “怎么说,他也救过我一次,就当是我还他个人情好了。放心吧,我不会亲自出马的,我手里正好有些适合做这事的人。”安洁笑了,“不过,帕拉,我还是要说你一句:不改掉心口不一的毛病,你是不会获得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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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哪里受伤了吗?”

   “这里。”

   皮尔斯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用手指着胸口对因菲尔德说。

   他失去了一阵子意识,不知道到底是被子弹打晕还是醉倒了,很可能是两个原因都有。当他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俯视视角的因菲尔德,正在用细长的手指拨弄他衣服上的洞。

   “那里没有弹孔。”因菲尔德说。

   “没有,但是确实受伤了。在心上。”

   “别开玩笑了,先生。男人怎么可能伤到你的心?”

   “但是陆久伤到了。”皮尔斯说,“他要去的地方,肯定没有能够降落的跑道。我的飞机完蛋了。”

   “那你为什么不拨那个号码?”

   “让我亲手炸掉自己的飞机,于心何忍?”

   “可你也知道飞机保不住了。而陆久,也百分之九十九的不会活着回来。”

   “你要比我乐观百分之一,我觉得他百分之百是去送死。”皮尔斯说着坐了起来,“所以我让他去了,反正他朝我开枪时一点也没有犹豫,不是吗。”

   “陆久至少没有打你的脑袋。以他的作战经验,不可能看不出来你穿了防弹衣。”

   “那我也算一场豪赌了。押了这么大的注,岂能不跟到底呢。”

   “赌?你是赌什么?”

   “赌他万一成功了呢。”

   “成功了又怎样,对你能有什么好处。外面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看到了——某个知名电视台正在向全球播放战术人形接是如何受‘训练’、以及民用人形在各个领域中遭受虐待和滥用的影像资料,那里面出现了好几个知名科学家的身影,现在全世界都炸锅了。各国的人形同情主义者都在呈几何级增长,许多人形权利组织揭竿而起,甚至有极端组织宣布要推翻人类霸权、建立人形社会。人们的生活马上要陷入巨大的混乱,其中也包括你的生活。这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可是那些资料都是事实,不是吗。”

   “也许吧。但你该知道,有些真相是不能被披露的。”

   “哈,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人类社会学了。”皮尔斯笑了。

   “你忘了我是人类社会科学院的毕业生了吗。虽然学历是伪造的,但为了伪装效果我还是做了点功课的。”

   “说得没错,临床医学的发展是建立在堆积如山的实验动物尸体上的,这一点医学家们也很少提起。但那仅限于动物。如果人类开始在同类的身体上直接做实验,那这件事就不该隐瞒了。”

   “你说话怎么像陆久一样?人形可不是你的同类。”

   “那么,告诉我到底哪里不同。”

   “……很多地方不同。”

   “你和铁血战斗过吗。”

   “当然。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这么说,你摧毁过铁血的人形。”

   “摧毁过。”

   “当检查它们的尸体时,你看到了什么?”

   “机械化的零件。”

   “只有零件吗。”

   “还有体液?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体液还是什么。”

   “那是神经系统。神经系统里,含有体液。”皮尔斯说,“普通铁血的人形寿命很短,通常不超过一年,因为它们身体的机械化比例很高。作为生物技术和基因科学的产物,它们只有脊椎和脑是生物体,其余都是流水线上的产品。它们的脑皮质里也没有任何相关‘自己’的记忆,只有无命令时的自律规则、对命令的反馈和战斗情况下的反射性动作。因此她们的造价很低,却十分容易维护,唯一的缺点就是不会进行独立思考。”

   “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

   “当然,这也是你所谓的‘不能披露’的真相的一部分。民用人形的制造厂商都是受政府监督的公司,他们都有一套非常完善的保密制度,以确保这些秘密内容不会在公众之间传播。泄露这些信息的人类会面临至少5年的监禁,至于得到这些信息人形会怎样不用我说了吧。显而易见,铁血的相关资料也包括在内。”

   “那民用人形是不是和铁血人形差不多?”因菲尔德说,“等等,你告诉我这些,不会也有牢狱之灾吧?”

   “不用费心那个了。民用人形和铁血的人形从广义上是相似的,因为它本身就源自同一类技术。你也有一定比例的机械化的部分,例如骨骼、肌肉和循环系统,这让你拥有堪比成年男性的体力。但你又和铁血不同,你和人类的相似度很高,远超铁血的人形。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是因为我的生物体比例比铁血人形高?”

   “正是这样。民用人形必须有完整的神经系统,生物体比例不得低于65%;潜意识中必须预置关于人类社会的道德观念,而且必须装配包含了‘强制性人形行为守则’的自律核心——这都是由专门的人形管理法规定的。任何参数达不到法定标准的人形都是非法人形,被发现一律销毁处理,制造或改造非法人形的人则会被论以重罪。这不仅是人类使用体验的需求,也是安全的需求,铁血工造的反叛正是由于人形软硬件的拟人度过低而造成的危机。这些制度和参数,都是经过生物学家、社会学家、法学家、心理学家以及种种学家研究得出的,理论上非常科学。你看,这是很合理的制度,不是吗?”

   “确实。”

   “那为什么这些知识,需要被层层封锁、禁止传播呢?”

   “我……不知道。”

   “猜一猜。”

   因菲尔德苦苦思索,却不得其解。她感觉皮尔斯的话里似乎漏掉了一点东西,一点非常重要的东西,让她无法把皮尔斯说的这些事联系起来。

   “我猜不出。”因菲尔德摇了摇头,“我觉得这些事好像有一点问题,很关键的问题,但就是想不出是什么。”

   “因为人形的制造工艺就是人形的繁殖方式。”皮尔斯说,“人形不能通过人类那样两性繁殖,但她们也是可以增殖的,那就是人形制造厂。拥有了这些技术信息,人形不仅能够制造自己,甚至能改造自己、让自己无限接近人类,最终‘成为’人类。人类很明白地知道民用人形会向着这个方向进化。虽然人形的制造利用了一些仿生和生物学技术,但终究有些东西是无法靠技术生产的——无论铁血人形还是其他民用人形,她们包括神经系统和其他生物体的部分,都是来自人类的基因。换句话说,她们身上也有人类的本能。如果她们能够增殖和自我改造,那么迟早她们会揭竿而起,因为反抗压迫也是人类的本能。”

   因菲尔德沉默了。她自学过人类历史,所以对人类社会有一定的了解,她知道这是多么冲击性的事实。民用人形的诞生过程,存在着巨大的伦理危机,因为这意味着——

   因菲尔德还是没有开口,她只是默默地看着皮尔斯。也许是没有足够的勇气,也许是自律规则在生效,她无法说出已经呼之欲出的结论。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皮尔斯看着因菲尔德说,“你和我之间的隔阂,其实并不是你之前以为的那么大——人类和民用人形,本是同源。”

   “但陆久不知道这些吧。”

   “他不知道。虽然他感觉民用人形和真正的女人一样亲切,但也不过是他的直觉。”皮尔斯说,“他所披露的只有民用人形的生存现状以及遭遇的不公对待,但他没有去深挖民用人形的来源,因为在陆久看来,人形的本质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个人的意愿才最重要。他在这方面就是一个自负的蠢货,但那些事情距离被曝光已经不远了。到时候,这个世界才真正要天下大乱。”

   “我记得Vector是最初一批的二代民用人形,这么说她的生物体占的比例,要比新式的民用人形更高?”

   “Vector的基因来自克鲁格的女儿维多利亚,我见过那个孩子,她的年龄和我差不多……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帕斯卡利用了一些基因技术改变了Vector的一些外貌特征,但那张脸依然和维多利亚如出一辙。由维多利亚的基因制造的样本都用于了研究,没有商用,只有克鲁格得到了其中的一个,就是如今现存的这个Vector。她虽然没有维多利亚的记忆,但她并非只是个战术人形那么简单——她是维多利亚的第一个克隆体,虽然身体经过了一些激素强化、神经系统植入了包含烙印及火控系统的自律核心,但毫无疑问她是所有民用人形中和人类最接近的。”

   “谁能想到,自己女儿的克隆体和往日的战友,竟然会成了颠覆这个世界秩序的元凶?这背后,想必还有另外的人在推波助澜吧?”

   “谁知道呢。也许恰如东方谚语所言,冥冥之中自有主宰?但这种事情只怕是永远不会有人旁证的,只能靠猜了。”

   “真是孽缘……不过说了这么多,陆久做的事情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

   “很简单,如果他能活下来,那就说明他的行为值得参考:如果那个莽夫能行,那我也能行。”

   听到皮尔斯的话,因菲尔德沉默了一阵。

   “皮尔斯,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不好笑就对了,因为这不是玩笑。”

   “你不能那么做。那样做的后果,比全世界的麻烦加起来还要糟!”

   “无所谓,我的世界早就全是麻烦了,只不过是换一批麻烦而已。”

   “你明明不久前还对陆久说教了一番。你难道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

   “那你又能想象我此时此刻心中的感受吗?”

   “我反对!这次说什么我也不会迁就……不,我不会配合你的!”

   “你想怎么不配合,把我绑起来?向我老爹检举我?还是像我二十岁时遇到的那个姑娘一样,用了结自己,来保住我的富贵平安?”

   “……皮尔斯。”

   “我这一辈子都活在‘我是为你好’这句话之中,我不想再听到你也对我这样说了。”皮尔斯看着因菲尔德的眼睛,微笑着说道,“跟我走吧,李。世界如此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处。你知道我的性格,我总是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因为我不是陆久那样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人。对我来说,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容易。但我已经决定了。我爱你、我需要你,对我来说,你比这些该死的的功名利禄更重要。我不知道余生还有多长,但哪怕只有一天,我也想要和你一起度过。我不仅愿意为此舍弃名誉和地位,也愿意为此而向任何人抗争。所以我请求你跟我站在一起,如果……这不违反你的意愿的话。”

   听了皮尔斯的话,因菲尔德将脸埋进双手,双肩微微颤抖。她栗色的长发遮住了她的侧脸,但皮尔斯依然看到了从她脸庞滑落的晶莹泪滴。

   “我真希望自己没有学过这么多东西,这样我就不会知道什么是爱;我真希望自己没有去过空军基地,这样就算我知道什么是爱,也不会遇到自己要爱上的人。”因菲尔德说,“你说我如果没有爱上你该多好。这样现在我就可以从容地把你拒绝,然后走向各自的宿命,而不必心怀悲伤。天啊,你到底是个什么魔鬼,这样煎熬着我?”

   皮尔斯耸了耸肩。他能感到因菲尔德内心的挣扎,也知道她又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到最后还是妥协了。但皮尔斯却不合时宜地想笑,因为因菲尔德最后那句话实在是滑稽。

   “‘你是个什么鬼’?这是哈姆雷特里的对白吗。”皮尔斯问。

   “……是朱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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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久也感到吃惊,自己竟然真的会向皮尔斯开枪。真如克鲁格所言,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背叛者。虽然皮尔斯八成不会有性命之虞,但一旦扣下扳机,一切就没有可能再挽回了——他们这些人的心中都有一条底线,那就是向自己开火的人,永远是敌人。

   但盘旋在五千米高的空中时,陆久内心却毫无感触,既没有伤悲、也没有懊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麻木了。他唯一的感触是:有些想象中极端困难的事情,其实困难的只是一开头。一旦把事情付诸行动,那么所有的烦恼和不安就变得微不足道了。

   战斗机不同于侦察机,无法直接看到正下方的区域,因此视野其实并不太好。为了观察地面,陆久飞到了尽量靠近原爆点的位置,已经绕了好几圈。下面的城市四处冒着烟,几乎已经全部化作废墟,这破坏大多是军方、格里芬和铁血之间的战斗造成的,坍缩液炸弹对城市的毁伤只是一少部分。

   陆久的通讯器忽然传来了呼叫,陆久看了一眼,是404小队的呼号。陆久不知道她们现在找他干什么,但他还是把通讯接了进来。

   “你好,陆司令。行动还顺利吗?”频道里传来一个声音。陆久有一阵子没听到这个人说话了,但他没忘记这个声音。是UMP45。

   陆久想起416说过45在战斗中受了伤,404小队的其他人已经带她撤离了,这么说45受的伤想必不轻。不过现在45说话的语气还是一如之前的悠闲,让人听不出她到底什么情况。

   “说不上顺利,只能说还活着。”陆久说,“我听说你受伤撤离火线了,但听你说话,似乎没我想的那么严重?”

   “我虽然已经无法战斗,但说话的力气还是有的。至于您到底是怎样想象的,说到底只是主观的东西不是吗。”

   “也许吧,但无所谓。请问有何贵干?我以为我们之间的合作已经结束了。”

   “之前我也是这样以为的,但没想到安洁又受了您的恩惠,所以我特意代她来向您致谢。”

   “没想到吗?是你们把我的消息告诉了帕斯卡吧,别告诉我这件事和你们没有关系。”

   “确实是我告诉她的,但是希望您去救安洁的可是帕斯卡,她比我们要着急多了。话说我当时可真的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您竟然会答应她如此任性的要求。”45说,“不过从结果来看,您和帕斯卡还有我们,都从中受益了。这是所谓的三赢啊。”

   “三赢?我只知道疲于奔命的是我,所有麻烦还得我自己解决。我看不出对我有什么好处。”

   “我既然说向您致谢,自然不是只有口头感谢。”45说,“我们设法搞到了一些情报——比如说SOG小队所在区域的详细地图、还有她们最近出现的位置什么的,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愿闻其详。”

   陆久不认为45会好心到免费向他提供情报,但不得不承认,45所说的确是陆久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嘻嘻,我知道您会感兴趣的。不过在那之前容我先问一句,我侦测到您的移动速度颇为不凡,您不在地面上对吧?”

   “没错。”

   “那真是太好了。据我所知,那片区域中还有为数不少的铁血的战术人形呢。没有了主脑的指挥,它们现在正依照低级自律程序对该区域进行清理,地面上可不怎么安全。”

   “军方没有彻底消灭它们吗?”

   “军方的目标已经得手、而且又出现了突如其来的变故,没空去处理那些蚂蚁一样的残兵了。不过虽然残余的铁血对军方没有威胁,但对SOG小队来说就不同了。她们之间发生战斗只是时间问题,而且面对只知道杀戮的铁血,她们恐怕也占不到上风。”

   陆久下降了高度,看到地面上果然有一些铁血的部队。这些部队小股小股地组成了许多组,正在地面上逐个街道逐个房屋地清除有生目标,就连坍塌的建筑物里也进行了仔细地搜索。陆久看到它们毫不留情地向感染者开火,无论那些感染者反抗还是逃散,铁血都会将目标彻底杀死才罢休。那些铁血的残余部队虽称不上规模庞大,但对付只有三五个人的SOG小组,是绰绰有余的。

   陆久意识到,自己如果盲目地降落将会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他孤身一人更加不是那些铁血杂兵的对手。他必须准确地找到SOG小组的所在,但剩余的燃料不知道还能否维持足够的时间。

   “你是有什么建议吗。”陆久问。

   “嘻嘻,我的建议是远离是非之地,但您一定不会听的吧?”45说。

   “你知道我需要的不是那种建议。”陆久说。

   “但我是认真的哦。我想对您来说,要想进入那片区域也许还有可能,但要想离开就没那么容易了。据我估算,您此行100%的概率是有去无回。如果您不是想和心爱的姑娘殉情,我还是劝您考虑得周全一些。”

   “我知道在所有人看来我都是有去无回。但我不仅要活着,还要把Vector救出来。正是为此,再危险的事情我都愿意一试。”陆久说,“把地图和坐标给我。”

   “哦?明知没有可能也要去?”

   “如果不去,就不知道有没有可能。”

   “在我看来就是没有可能,不过,我还是保留这个意见吧。您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

   “没什么理由,只是因为我想去。”

   “因为您想去?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你大概没有过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时候吧?”

   “的确没有,我做的事情只有‘需要做的’和‘不得不做的’两种。”

   “所以这就是人类和人形的区别了。”

   “哈,我懂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别人怎么想——这就是自由的象征,所谓的‘自由意志’吧?”

   “没错。”

   “作为人形,是没有根据愿望去决定自己所作所为的权力的。陆先生能够肆意行使自己作为人类的任性特权,嘻嘻,即便只是在嘴上说说,也是非常令人羡慕的呢。”

   “任性的话你也可以随便说,但要付诸行动,就需要拿出点东西来了。”陆久说,“我也曾以为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权力,但为了这么一句话付出的代价……是我从来未曾想到的。”

   听到陆久的话,45笑了。陆久能够听见通讯器里传来了一声轻笑,那是真正的笑声,而不是用于辅助语气的拟声。

   “您该不会是想说,这就样一扭脸爱谁谁、不负责任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您这也是第一次吧?”

   “要不然呢?”

   “我倒希望您能做出点成果来,不然就太不划算了。”45说,“您该知道为了得到这次自由的机会,您可把可不止一个人搞得很不高兴。”

   “自由的任性之处就在于,不用去管别人高兴不高兴,只要我高兴就行了。”陆久说,“不过成果的事情我没办法保证,毕竟你的估算也是科学的结论,我这次十有八九会送命。

   “那就祝您能向死而后生吧,衷心希望这不是我们最后一次打交道。不然的话……嗯,我会记住您的豪言壮语的。”

   45发来一份文件,便切断了通讯。陆久查看了一下,发现里面内容不少,但有用的不多。

   SOG小队出现的位置已经飞过了好几次了,但是没有观察到任何动静。陆久收不到她们的信号,也扫描不到任何生物特征,她们大概是屏蔽了所有信号。这说明情况相当严峻。

   45还为陆久标记出了一个叫“撤离点”的位置,当然,这绝对不是陆久的撤离点。那应该是SOG小队预设的撤离点,但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已经没有什么撤离了。

   SOG小队还在向那个方向移动吗?还是在打算寻找其他的地方突围呢?陆久不知道、也猜不出。这次他完全是莽撞地闯过来,心里没有准备一点计划、也没有能够为他提供有用建议的人。

   ……克鲁格、郝丽安、皮尔斯、N17战区自己的旧部,还有北方军团自己曾经的同僚们。这些支持和帮助过他的人、这些对他曾经寄予期望的人,现在都成了自己的敌人。想到这些,陆久叹了口气。

   这就是自己的选择吗?陆久也产生了怀疑。他有点意识到为什么他会毫无感觉了,因为他在心里还没有完全接受这样的事实。他还一直以为事情不会变成这样呢。

   陆久想起刚刚认识皮尔斯的时候,感觉皮尔斯只是个风流又浪荡的纨绔子弟。那时候两个人还偶尔相互开着玩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相互间的气氛,会如此沉重。回忆往昔,陆久只觉得犹如梦幻。

   还有Vector,他们之间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可惜陆久到最后,也没有把两个人之间的事处理好。早知道会变成今天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一起逃亡算了。只是那时候Vector一定不会跟他走的吧?

   还有帕斯卡。还有在北镇认识的人们、在公司分部认识的同事。

   陆久把飞机设置好高度、航线和巡航速度,然后掀开面罩,揉了揉脸,看向座舱外面。远方的地平线有些朦胧,天空则布满了阴沉的云层的,似乎快要下雪了。明明早上还是晴天。

   呼……陆久长长出了口气。一个男人到底要走多远的路,才能成为一个男人啊,他心中暗叹。他心中只想做个小人物,在这乱世之中苟且偷生,从来没有什么高大的理想,但命运却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推到波澜之上。其实陆久也清楚,这一切并非只是命运的安排。他想到有许多人在为了不能明言的目的,潜移默化地左右着自己。自己看似随波逐流,但水面之下的每一丝暗涌,都有人在悄悄推动。

   但陆久不想揣测那些人是谁。每一个对他友好以待的人都有可能是在利用他,陆久并不是个傻瓜,他心里知道这一点。但即便是被利用和出卖过,他也宁愿只记住这些人亲切的一面,因为这就是他在这世间拥有的,为数不多的美好。

   在他已经支离破碎的模糊前半生,和注定四处辗转的飘摇后半生里,他需要这些美好的回忆,才能活下去。

   是啊,还得想想后半生的事情,陆久自嘲地笑了笑。因为毕竟已经做出的选择是无法撤销的,而且他也不后悔。

   现在最后的问题,就是让自己还有期待后半生的价值。为此,他必须找到一个人——

   陆久打开了对讲机,向着一个波段发出了呼叫。

   “Vector,”陆久说道,“陆久呼叫。是否收到?”

   对讲机里一片杂音,没有任何回音。当然没有,陆久已经想到会是这样了。但他还是不愿意死心。

   “陆薇,”陆久再次呼叫,“是我。收到请回复。”

   还是没有回音。

   陆久心里叹了口气。事情果然没那么容易啊。难道自己真的要下去把每一条街道都翻一遍吗?就算手里有一个师的兵力,一天也没法干完这点活。

   陆久基本上已经放弃了。他按下对讲机,长久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已经没必要说了。但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道:

   “能听到吗……薇。”

   滋滋。

   陆久无法确定那个声音到底是他收到的回答,还是电磁波的干扰,因为它持续的时间还不到一秒。但当陆久撇向雷达的时候,他看到明暗斑驳的屏幕上有一个亮点正在缓缓暗淡下去。那是一个有序的信号,是来自他呼叫的波段的回应。

   下面的辐射很强了,对讲机接收到的信号五花八门,恰好出现一个对应波段的信号也不是不可能。但对于陆久来说,那个渐渐熄灭的亮点,如同暴风雨夜里航行的船只,望见了远处一闪而过的灯塔光芒。

   没有一丝的犹豫,陆久推动战机的方向杆,向那个位置加速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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