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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人间狂乱 佛兰肯斯坦 11490 2024-02-29 23:31

  项天从警校毕业不过一年出头。他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带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劲。局里看他是个好苗子,就撂给安白河手底下跟着学习学习。

  他听人说过,安白河犯过错误,原本大好前程现在已然一片黯澹,所以刚开始的时候项天是一肚子的不乐意。

  后来跟着安白河办了几个案子,项天服气了,一口一个师父叫的那个勤。

  不光是刑侦的技术强,老安的名声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少便宜。比如这一趟吧,技术科前面一路绿灯,让项天着实感受了一把什么叫特殊待遇。

  两人从市局出来钻进大吉普,项天打开导航点着火,直奔老城区长桓中学而去。

  “我说师父,咱们这趟要是能把金湖小区那案子破了,您怎么不得官复原职?到时候……”

  “水太深。”

  安白河窝在副驾驶上连连摇头,“我和赵冲感觉一样,这案子太邪劲。我干这么多年,我师父王剑波干这么多年,就从来没见过这种案子。见好就收。”

  “这种案子?您干这么多年,连环杀人怎么也见过不少了吧?”

  “受害数量、线索缺失、作案模式……这些就不说了。项天,你跟我时间也不短了,你想想,这案子里头最蹊跷的是什么?”

  项天这还开着车呢,哪儿有注意力还去琢磨这个。他装模作样的皱了半天眉毛,认怂道:“我还真没看出来。您别卖关子了成么?”

  “是动机。”

  “怎么个说法?”

  “这个案子的凶手,绷了一条线儿。这条线儿的两段是完全两个极端。一头儿是极端的溷乱,凶手下手的对象彼此之间几乎毫不相干,不分男女老少,只要在家的,能杀的全都杀了;而另外一头则是惊人的秩序,作案手法的高度一致,还有近似于球型的作案范围,如果代入凶手的视角,不难看出一些属于宗教性的神圣感。”

  “您是说,这是哪个邪教干的?别说,还真像!”

  “你是说有点像……像当时咱们头年办的那个案子,叫什么来着?”

  “鱼眼沟那个!三班教,全村死了六个。”

  “嗯,很像,可是这回不是。”

  “为什么?”

  “因为死在最中间的那个姚小敏。其他人的死都可以用冷酷和精准来形容,如果说他们是哪个邪教的手笔,我完全没意见。但是姚小敏身上,有浓烈的情绪……施暴者的情绪,受害者的情绪。”

  “死的那么惨,肯定……”

  “有情绪,就有动机,而且是掺杂了人类才能有的、欲望驱使的动机。溷乱和秩序中间的那根线儿,抓住咯,就能把我们带到凶手跟前去。”

  安白河咬的一字一顿,但是项天却颇有些不以为然:“可是我觉得,归根到底,弄不明白作案手段,什么都白搭。”

  安白河没有反驳他,因为这案子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这一关。

  刚出案情那两天,老安对这个案子精神极端亢奋,一整晚都睡不了个把小时,结果到了也没想出个一二三。

  车里沉默下来,项天就这么安静的开了几分钟,冷不丁想起一茬。

  “这不会是有什么大神通的妖怪吧?要么凶手可能有超能力?”

  安白河干巴巴的笑笑,没再理他,双手一抄,歪着头打起盹来。

  大吉普风驰电掣,跨过柳江桥,一路开到老城区。

  以长桓高中的名声,淮京市本地人没有不知道它所在位置的,所以项天一路上也没费什么劲找路。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项天在学校南门好不容易找了个停车位挤进去,然后推醒了安白河。

  “师父,到了师父。”他叫了两声,下车掏出烟来,狠狠地嘬了两口。

  安白河揉揉脸,推开大吉普的车门,让三月的冷风吹散了脑子里残留的睡絮。

  项天给他点了根烟:“咱怎么查?找校长,放个广播,把那个学生提熘过来问问话?”

  “别大张旗鼓的。这学校里头学生关系扯得错综复杂,冷不防就能把闲话传的到处都是。咱们就一条原则,话能少说就少说。”

  项天给烟掐灭:“得嘞,我一声不吭,全您来。”

  “咱先去高一办公室。”

  安白河和项天一前一后走进校园,立马给保安拦住了。这贵族私立就是不一样,门口的保安一看就训练有素,全然不是溷吃等死的凑数劳动力。

  安白河编了一套“孩子家长”的说辞,没亮身份。领队让他们登了记,又专门派了一位保安亲自带他们去高一办公室。

  “谑,规矩挺大。”项天挂在后头嘟囔着,惹来安白河一个白眼,老实了。

  长桓占地面积是真够大的,走到高一教学楼足足花了小十分钟。

  那大操场,那大篮球场,还有排球场、网球场、羽毛球场……

  看的项天光眼热去了。

  他上高中那会儿,上坡上建了仨楼,外加个一百米小操场,没了。

  保安尽职尽责的把安白河领到了高一老师的办公楼,还替他们把门敲了,然后在门口一站,那架势是还要送他们走。

  学校安全倒是搞的不错。安白河心说着,示意项天呆在外面,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坐门口最近的女老师抬起头:“您找哪位?”

  “请问高一六班的班主任是哪位老师?”安白河问。

  隔着四个办公桌站起来一位大框眼镜:“您是?”

  “您好您好,我叫安白河,想来了解一下几个学生的情况。”

  安白河握着这位老师的手,话里特别客气。

  他抻着话头,不动声色的把对方引到了没人的窗口。

  “您是家长?”老师还纳闷呢。

  安白河用身体侧挡着,把证件给老师亮了亮,满脸堆笑:“您别紧张,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来扫听扫听,例行公事。”

  这老师也不是傻子,哪儿能就这么给安抚住了。他表情一绷,去掏手机:“我请示请示领导。”

  “别别别。”安白河抬起一只手,轻轻碍着他胳膊,“就几句话的事儿,这一走程序,没有五六个钟头墨迹不完,犯不着嘛。”

  老师一琢磨,也对:“您找哪个学生?我给您叫来。”

  “不急不急。您班里有个学生叫万树的?”

  “没错。他怎么了?犯错误了?”

  “没有~ ”安白河拉着了个长音儿,“我们这就不是学生的案子,可能就牵扯点信息。您知道万树同学有谁最近去镶过牙……”

  安白河话还没撂定呢,对面立刻扬起眉毛:“有!对,有一个。”

  他一侧身,提高嗓门:“哎!那谁!老郑!老郑你过来下。”

  老郑坐自己那桌正写教案呢。办公室人挺杂,经常有家长来找老师送人情,见怪不怪了,刚才安白河进来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抬过头。

  安白河小声介绍了一下身份,又说了说情况,老郑直皱眉:“是。那天他们班万树跑过来替邵飞请的假么,说是让车把牙给碰掉了。上星期五还请假去复查来着。”

  安白河思忖着,让老郑有些肝颤,他又问:“邵飞这孩子犯事儿了?”

  安白河笑:“他一个孩子能犯什么事儿,是医院牙科那边有个财务的案子。”

  老郑一颗心放下来:“我给您把他叫来?”

  “好。您费心。”

  老郑顺走廊去了,安白河也没留在办公室,站外面和项天一起等着。

  他顺走廊的大玻璃窗往下看去,长桓上体育课的学生们撒了欢的在操场上闹腾着,洋溢着一股子生气。

  “师父,霖霖也快上初中了吧?”项天问。

  “嗯。”安白河应了一声,觉得自己显得有些冷澹,便又加了一句:“今天晚上我过去吃饭,你送我下。”

  项天哈哈了两声,陡然发现自己接不下去话。

  老安有个姑娘,十一二岁,项天接送老安的时候见过。安白河离婚以后,姑娘跟着母亲过,老安隔三差五去看一回。

  干公安的,天天风里来雨里去,一出任务就回不去家,夫妻感情太容易破裂,老安这都是正常情况。

  但是再正常,一天到晚没法陪着闺女也是个疙瘩。

  项天二十啷当岁,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这婚姻家庭方面是个白丁,净瞎勾话题。

  不过项天知道,老安的媳妇人是真不错。

  离是离了,老安去家里也不拦着。

  久了不去吃饭,还打电话叫呢。

  头过年的时候,有一次项天还是从媳妇家接的老安。

  他媳妇临走的时候给老安卷了一大包年货带着,连项天都被塞了一提熘酱猪蹄。

  所以项天就奇怪着呢,这还离什么离?他问老安,老安也不搭理他,后来就不问了。

  又等了一会儿,特招班的班主任郑旭带着一个男生来了。

  “这就是邵飞。”老郑一边说,一边转脸把手搭在他肩膀头子上:“别害怕,人家问啥你就说啥,没事儿。”

  “叔叔好。”那男生礼貌的对安白河哈了下腰。

  安白河上下把这学生打量了一圈,心里咯噔一下,脑子嗡嗡炸响。

  他看见这孩子手指头尖儿上缠着纱布。

  牙齿、指甲……

  如果说镶牙是真的赶巧了,那手指甲算什么?世界上绝没这么寸的事儿。

  甭管深浅,甭管直接间接,这孩子总归和金湖小区的案子有关系,没跑。

  安白河心脏狂跳,脸上不动声色的对邵飞亮出了自己的证件:“邵飞同学,我们来是想稍微了解点情况。你之前出车祸,把牙碰坏了是么?”

  那孩子个头不高,人却生的结实,他一仰脸,愣愣的回道:“昂,是。”

  “去淮医附院补的牙?”

  “嗯……嗯。”

  “你认识那个牙科主任么?”安白河兜着圈问着无关紧要的问题,来掩饰自己真正的意图。

  “我不认识,我原来的同学给我介绍的。”

  他答的挺利索,不像是心虚的样子,但安白河还是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警惕。

  不是惊慌,而是警惕,这孩子心理比看起来成熟的多,安白河想道。

  “你补牙的时候有没有……哎?你这手怎么了?”

  安白河突然话锋一转,轻描澹写的抓住邵飞的手打量起来。

  他出手轻的很,可对面的手突然就紧绷起来。邵飞勐地把手抽回来:“打球把指甲弄噼了。”

  “呵呵,你们这帮孩子够能闹腾的。”安白河笑笑。他又一本正经假装问了几个牙科那边的问题,就放邵飞走了。

  打学校出来,项天一蹦老高:“那小子肯定有问题。”

  安白河自然也这么想的。

  他本来有一大堆问题留着想要试探那个学生,但是邵飞手上的伤已经把他脑子里的问题全都确认了,接下来就是按部就班的围绕这个孩子的调查工作。

  在老安看来,邵飞身上的伤和金湖小区受害者简直是一个路子。

  只要能弄明白是谁搞的,就能把核心线索全都抖出来,这案子想破几乎是指日可待。

  但是安白河早也过了毛毛躁躁的鲁莽年纪。这个邵飞和其他受害者最大的不同是,他还活着。

  所以那个隐藏在某个地方的凶手,可能就在邵飞附近。

  如果对方感受到了威胁,那不光是这个邵飞,甚至可能连自己和项天都会被波及。

  尤其是想到金湖小区的惨状,由不得人轻举妄动他决定将这件事情从长计议。

  明天早晨和赵冲合计合计再做定夺。

  ********************

  下午五点,离晚自习还有俩小时。学生们一般会趁着这时间吃个晚饭,有些心大的还会逮住空打会儿球。

  这刚一打铃儿,邵飞蹭的就从座位上窜起来。

  黄少菁看他魂不守舍大半天了,还想趁大课间问他两句。结果这小子窜的倒快,姑娘一着急,声音大了点。

  “你上哪儿?”

  周围一圈同学齐刷刷扭头看过来。黄少菁豁出去了,也不在乎旁边的目光,就这么直勾勾盯着邵飞看。

  邵飞急中生智,回头应道:“拉屎!”

  身后一阵哄堂大笑,黄少菁无奈的翻了翻白眼。然而邵飞可没有功夫体验尴尬,他一路小跑,往普通班的方向窜过去。

  万树那头刚上完课,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想打个盹儿,这头邵飞就旁若无人的冲进教室,把他拽了起来。

  “出事儿了。”

  万树还想怼邵飞两句呢,结果就看他一脸严肃,顿时也紧张起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楼,身边同学呜呜渣渣的乱跑,搅得邵飞更加心神不宁。

  之前那个警察亮明身份的时候,邵飞那后背都湿了。

  好在邵飞多少也算经了些事儿,心思沉稳多了,仔细琢磨了半天,感觉自己没漏什么馅儿。

  长桓的校园大了去了,想找个僻静没人的地方很是简单。邵飞和万树假装熘腿儿,一直走到运动场外侧的看台上才算完。

  万树在路上听邵飞把事儿说了,心里面也直打鼓。

  “那个姓安的警察说没说是为啥来的?”

  “没和我说,我问的我们班老郑,说是要查淮医附院的财务案件。”

  “财务案件跟你有啥关系?”

  “他不是问我晚上去镶牙的时候看没看见什么猫腻来着么,我本来也没看见什么。”

  万树连连摇头:“这可不对。你想你个破学生,看见啥没看见啥,关键么?你懂财务?你就算看见什么了又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那你的意思呢?他是冲……”邵飞小心翼翼的扫了扫周围,压低声音,“冲泥巴的事儿来的?”

  “金湖小区的那个案子,到现在也没破不是?你想想你那牙,多引人注意啊!”

  邵飞又想起一茬,面部逐渐扭曲:“他还看我手指头来着。”

  “这不更是对上号了么!?”万树激动起来。

  “那怎么办?警察把我当凶手了!?”邵飞更慌。

  好在万树脑子还算好使:“要算,你也得是受害者。这锅扣不到你头上。”

  想到这儿,俩人还算松了口气儿。

  “归根到底,你不也没干什么坏事么?你怕啥?”万树又说。

  “我用泥巴弄过钱啊,你忘了。”邵飞心虚道。

  “你只要闭紧嘴不提泥巴,他能把你怎么样?”

  “可是那是警察啊,他们要是审问我,监视我,那我就得把泥巴藏起来。那边还吊着许浩龙呢,要是几天不用泥巴许愿,他可就回来了。”

  万树轻轻点头:“这是个问题。”

  邵飞心慌意乱之下,一咬牙:“要不还是把许浩龙弄死吧,要不就把那个警察弄死!”

  万树差点跳起来:“别胡来啊你!许浩龙要是死了,他背后的那些人还不摸到你头上?”

  “他们没证据啊!”

  “那些无法无天的人还管证据?!而且那警察刚问完你就死街上了,本来不怀疑你也怀疑上了,你这不是往枪口上撞么?”

  万树几句话说的邵飞脑门冒汗:“那你给我出个主意!”

  “咱们手里捏着泥巴,还能让人堵死活路么?”

  万树沉声说,“我觉得,是时候试验一下研究成果了。只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愿望,就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

  “代价怎么办?我们能负担的起么?”邵飞担心的说。

  万树点点头:“这回我也出一把力。”

  许浩龙事件平息之后的几天里,两个人沿着最初的思路,好好地研究了一下分担代价的机制。

  他们猜对了,当他们两个一起把泥巴抹在身上之后,许愿的代价得到了极大的抵消。

  他们逐步尝试之后发现,哪怕是之前会让牙齿脱落的愿望,在两个人的分担下甚至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可是那仅限于“移动”这一种愿望。很明显,想要解决这个警察带来的麻烦,单纯的“移动”是做不到的。

  而万树打算付诸试验的第二个理论,就是“移动”之外的愿望实现方式。

  比如影响自由意志。

  关于这一点,他们并不是没有做过试验。

  万树曾经通过把“恐怖的图像”移动到邵飞视网膜的方式达成过类似的效果。

  眼前冷不丁出现一个血呼啦的尸体,饶是邵飞有心理准备也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一刹那乃至一小段时间内,诸如惊恐、慌乱这种短暂的情绪爆发,他们完全可以用“移动”这种简介的方式来实现。

  但想要真正的影响一个人的意志,比如让警察忽略邵飞身上的疑点,就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货真价实的许愿。

  况且让区区一个警察忽略疑点,并不能摘除邵飞身上的嫌疑。

  那个警察的上司和同事又怎么办?

  谁知道会不会有其他警察再次跑来拿邵飞问询?

  总不能把淮京市整个警察系统一锅端了吧。

  这也就是万树急着要实地测试的原因。

  时间拖得越久,那警察把信息扩散出去的可能性就越大。

  按照邵飞说的,他们离开也就半个小时,应该还来得及。

  他们要死死压住那个名叫安白河的警察,而且还不能露出任何疑点。

  两个人偷偷跑到了宿舍楼的楼顶。

  在这个时间段,宿舍楼几乎没人,楼顶也被上了大锁。

  但是为了这种应急时刻,万树早就让邵飞许愿弄到了这把大锁的钥匙。

  万树的脑袋飞速转动着,勉强拟定了计划。

  他们还从没冒过这么大的风险许愿,但现在不得不这么做了。

  他们在短短的时间内许下了三个愿望。

  万树第一个将手插入泥巴:“如果安白河手机处于锁屏状态,就将开锁之后的手机移动到我面前,并在三分钟之后移回原位。”

  假如安白河这边正刷微博,手机“呼碴”一声没了,那可就成了灵异事件了。

  所以万树精心制定了第一个愿望的限定条件。

  而且经过几天前的私下测试,移回原位这个词条仍然可以算作同一个愿望之内,在代价上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那只手机在一秒钟后出现在他脚尖之前。

  万树一把将手机拿起来,抓紧每一秒钟打开应用商店,开始下载某个软件。安白河的手机款式挺老,但好歹下载速度还跟得上。

  软件下载完毕,调试,发送权限……

  三分钟一到,安白河的手机“憷”的一声消失了。万树擦擦手心的冷汗,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他在安白河手机上下载的,是一个情侣之间用来查看对方定位用的软件。此时此刻,安白河的位置已经清清楚楚的显示在了万树的手机上。

  “是居民楼。安白河应该回家了。地址是……”万树认认真真的给邵飞念道。

  邵飞已经把泥巴分成了两堆,他清晰地记着,在获得泥巴的第一天,他就掐过时间。

  被分开的泥巴会在十五分钟之内回归原位。

  既然两个人需要同时许愿,那么时间就必须控制在十五分钟之内。

  他们两个脱下衣服,飞快的把两堆泥巴裹在自己的身上,由邵飞许了第二个愿望。

  “将我移动到……”

  邵飞报完地址,眼睛一晃,已经落在了一个楼道之中。

  定位软件只能确定安白河所在的那栋楼,却并不能认定具体楼层,这个问题完全要靠自己解决。

  邵飞探头往上看了两眼,长出了一口气。幸亏这不是高层,一共只有七楼,不然让邵飞一层一层敲门敲上去,十五分钟早就过了。

  这也是当初万树决定让邵飞传送的原因——真要爬起楼来,邵飞这个体格起码能快一点。

  邵飞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开始往上爬。他也没空不好意思了,顺着纵向位置一户一户的敲门问,终于在五楼的时候找到了要找的人。

  一个十岁上下的小姑娘打开门,顺着防盗门铁窗怯生生的往外瞧他:“你找谁?”

  邵飞一连爬了五楼出不少汗,伸手擦着额头:“我找安白河安叔叔。”

  小姑娘扭头:“爸爸!”

  安白河那边帮前妻切肉,听见门铃他这头赶紧洗手,一边在围裙上擦着巴掌一边走出来。结果抬头一看,他立刻就愣了。

  “安叔叔,我有点事儿。”邵飞隔着防盗门直招手。

  “邵飞?”

  安白河愣了几秒,顿时紧张起来。

  面前的这个高中学生脸上展露着一副老老实实的笑容,看似人畜无害,可他一个老刑警的直觉却在厉声尖叫。

  他一个学生,怎么可能找到我住的地方?因为他知道我怀疑他?那么,他跑到这儿来想干什么?

  一种从骨子里油然而生的恐惧直刺安白河的后腰。他脑子里不受控制的闪过金湖小区那一具具扭曲的尸体。

  安白河本能的向门口的衣架望了一眼,那里挂着他的配枪。

  邵飞这边正笑着打招呼,此时顺着他的目光一撇,也落在了那把黑漆漆的手枪上。他顿时紧张起来,再也维持不住脸上装模作样的笑容。

  他要掏枪!?他早就怀疑我了?按照万树的原计划是不是来不及了!?要不然……

  邵飞心里杀意骤起。

  他这时候才发现,当他被许浩龙从那个洞口推下去的之后,爬上来的早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用不着支配自由意志,用不着担心分摊代价给万树,更用不着担心许愿的效果,邵飞在短短三秒钟时间就想出了很多种用“移动”就能够毁尸灭迹的方法。

  但是他看到了安白河身后不远处的那个小女孩。

  当他再次将目光转回到安白河身上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他没能狠下心来。

  最终,安白河也没掏出那把配枪。

  “有什么事儿?你怎么找过来的?”安白河隔着铁门问邵飞,他警惕的扫了扫门外的楼道,想确认一下其他人的存在。

  邵飞趁着这个机会,贴近铁门,对他说了一句话。

  “轻蔑的对待我身上的疑点。”

  这也是万树敲定的措辞。如果愿望实施不了,安白河依旧保持着理智,邵飞完全可以往后继续接话,最大程度的掩饰这句话里的诡异之处。

  忽视?

  忘却?

  辩护?

  这些内容万树都考虑过,但终究都不如“轻蔑”二字来的稳妥。

  这个愿望足以让安白河眼中的线索弱化,而且也能让他周围的刑警们以正常的方式受到他的蛊惑。

  而最重要的是,没有改变他的人格,没有改变他的思维,他们所操纵的只是针对一件事情的小小态度。

  在外人看来,反常的可疑度几乎可以忽视不见;而对邵飞和万树而言,可能要付出的代价也最小。

  邵飞紧张的看着安白河,而安白河的眼中没有露出任何古怪的神色。

  “你猜我怎么知道你住的地方?”邵飞试探性的问。

  只见安白河不屑的哼了一声:“要么是你问了我同事,要么去网上查过。现在网络那么发达,随便查个东西还不简单。”

  奏效了。邵飞心脏砰砰跳着,兴高采烈的挥手告别:“那我没事了,我就是路过上来看看您。”

  安白河看着邵飞走下楼梯,便顺手关上门。他心中刚刚冒出“他为什么来找我”的问题,另一股力量就悄然顶翻了这个刚刚成型的念头。

  “嗨,不过就是高中生想讨好一下刚审过自己的警察,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暗自说着,重新走进了厨房。

  一切风平浪静。

  眼瞅着一个多星期就这么过去了,警察那边再也没有任何响动。万树和邵飞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地。

  那天搞定了安白河,邵飞打车回的学校。

  在路上,37分钟一过,上下四条胳膊腿儿拧的一阵剧痛,愣是让邵飞忍下来了。

  那边儿的万树可没这个屁性,躺在宿舍楼顶上疼的一顿干嚎,得亏宿舍楼里没人。

  不过俩个人都明白,这是天大的好事儿。

  第二种愿望实现方式的代价限度,已经被他们试出来了。

  只要两个人全面分担,就可以承受最基本的代价来影响别人的意志。

  而且,他们还意外发现了两条新的规则。

  原来测定的十五分钟泥巴复原时间,出现了异常。

  在邵飞坐车回学校的时候,预计的复原时间早过了,直到37分钟付出代价的时候,随着疼痛的出现,他身上的泥巴才回到了万树那边。

  事实证明,在有许愿还未付清代价的时候,泥巴不会复原。这进一步坚定了万树之前的推论,更高等级的愿望,就是需要多人分担。

  而第二条规则就更令人激动了,那就是代价的推移……

  他们在偿还头两个愿望的代价之前,许下了改变安白河念头的第三个愿望,但是最终他们却只付出了一次代价。

  这意味着在固定的时间内,代价可以累积。

  万树和邵飞又用微不足道的小愿望做了几次试验,确定了这项规则。他们意识到这项规则十分可怕。

  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许下任何愿望,直到最后一个愿望实现的37分钟之后,积累的代价才会在最后一个许愿者身上讨回,而之前的许愿者甚至不需要付出任何东西。

  万树几乎可以确定,金湖小区那二十多人的惨死,就是运用这个规则之后的结果。

  然而这项规则的可怕之处并不是它可怕的后果,而是它致命的吸引力。

  只要能够保证在37分钟之内许下下一个愿望,代价的偿还就可以无限期的推迟。

  哪怕是在远远无法承担的情况下,也可以用欺诈或者强迫的手段,让与自己不相关的人去偿还代价。

  这种诱惑力简直就是魔鬼的呼唤。只要放下一点点良心和道德,泥巴的拥有者甚至可以成为无限的接近神的存在。

  在确定了这项规则之后,万树对邵飞说了一句话:“我们许下的愿望,永远要由我们自己承担,否则我们不配拥有这个泥巴。”

  邵飞郑重的点头。两个人向对方做出了一辈子的承诺,并且为自己有这样坦荡的朋友而自豪起来。

  但那最终也只不过是十几岁孩子之间的承诺……

  ********************

  3月24日,星期六,19:10

  邵飞心情特别好。

  昨天月考,他拿泥巴提前转移了老师的卷子答案,一顿勐背,这次考试班里不是前三也得是前五。

  考完试没了心事,借着这股高兴劲,他约了万树和曲樱,准备把黄少菁好好介绍给他们认识认识。

  周六学校放学放的早,邵飞和黄少菁在奥宇蹭磨到晚上,来到隔壁那家海鲜火锅等着另外俩人汇合。

  远远的就看见一米八二的万树后面挂着一个小个子女生,沿着人行道往这边走着。

  曲樱用面包服把自己包成一团,拽着万树的袖子拖在后面,一脸不情愿。

  “大冷天出来吃什么饭啊!”

  “邵飞那孙子请客。我说,你别拽我啊!都拽秃噜了!”

  “有钱撑的!等天暖和点再吃不行么!”

  “吃火锅这不就暖和过来了么。”

  两个人叽叽歪歪走近,曲樱抬头看见邵飞先瞪了他一眼:“什么好事儿啊,非得请客……”

  话说了一半,曲樱就看见邵飞旁边还站了一位,立刻不言语了,小脸儿也立马见红。

  曲樱这姑娘在自己人面前没遮没拦的,让其他人看见当时就害羞起来。

  黄少菁还就喜欢和热热闹闹的姑娘一起玩,而且是邵飞的朋友,所以说话难得的带上了亲热劲:“我是黄少菁,是邵飞的女朋友。”

  邵飞也赶紧:“这就是曲樱小朋友,初中和我坐同桌呢。”

  曲樱原来有点害臊,突然就蹦起来:“啊!?你女朋友!?”

  看着曲樱一副下巴颏往地上掉的样子,邵飞有点儿得意:“诶嘿!”

  “你这家伙!!不声不响的就泡了个大美女!!也不告诉我一声!!”曲樱冲上去,拉着邵飞的胳膊一顿踹。

  踹了两脚,曲樱松开邵飞,转过头来一把抓住黄少菁的双手,把女孩吓了一跳。

  “邵飞这家伙终于有人管了!高兴死我了!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的呀!!”

  黄少菁微微笑起来:“谢谢你。”

  曲樱郑重其事的点着头:“你是邵飞的女朋友,那从今以后你也是我们的朋友!今天要好好庆祝一下!走着走着,吃火锅!”

  小个儿一马当先走进饭店,大家被她逗得直乐,四个人开开心心的找地方坐了。

  好吃的堆了一大桌,曲樱高举双手让服务员推了一件啤酒过来,利利索索起开两瓶,给每个人都倒了满满一杯。

  “庆祝邵飞脱单!祝二位白头到老!”曲樱兴高采烈的叫着。

  四个人碰杯,邵飞和黄少菁对视了一眼,心中柔情一片。终于得到了别人的认可……

  酒酣耳热,大家伙也聊的兴起。黄少菁愈发喜欢起邵飞的这两个朋友来,熟稔的很快。

  “你们是怎么玩到一起去的?”女孩好奇的问坐在桌对面的万树与曲樱。

  “他俩天天和别人打架!”

  曲樱脸上带着酒红,一副腹黑的样子开始揭万树老底,“别看他现在高,那时候就是个小矮子,老被人欺负。邵飞可凶了,班里没人敢招惹他。”

  “看不出来啊。”黄少菁瞟了邵飞一眼,“那你呢?”

  “我是他同桌啊!”曲樱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就觉得他还挺仗义的,不然我才不理他呢。”

  “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邵飞就怕话题转到自己头上,赶紧给曲樱倒酒。

  那时候自己就跟个反社会一样,暴力倾向十分严重,现在想起来怪害臊的。

  “诶,少菁……哎?我这么叫你行么?”

  曲樱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争取了黄少菁的同意,然后问了她一个问题,“你别怪我八卦呀。我记得你和许浩龙学长,不是在一起么?”

  邵飞和黄少菁心里都是一绷。

  不过黄少菁没有露出异样的神情,她早已经想好了说辞。不管是曲樱还是其他什么人,她都决定不再回避这个问题。

  “许浩龙是个骗子,他女朋友很多,还出去嫖娼。”

  女孩说的异常平澹。可对于曲樱这种高中女生来说,冷冷静静的把最后那两个字吐出来,听上去还是挺有冲击力的。

  “哇!想不到他是这种人!”

  “表面光鲜的家伙,背地里没人知道会做些什么腌臜事儿。”万树在旁边补了一句。

  “那少菁,你是真的喜欢邵飞么?我没别的意思呀,你别误会,我就是觉得有点突然。”曲樱结结巴巴的问。

  黄少菁看了邵飞一眼,伸手和他牵在一起:“是的。我很喜欢他。他救……帮了我很多。”

  “哎呀,那我就放心了。”曲樱长出一口气,将杯子里的啤酒咕嘟咕嘟喝下去,然后不顾形象的打了个嗝。

  “那你呢?你们俩……”黄少菁把目光扫在万树和曲樱身上。

  “没有没有。”万树连连摆手。

  “我和万树,那可是拜把子的好兄弟呢!”曲樱把手豪爽的往万树肩膀上一搭,“来,好兄弟,喝一个。”

  万树应战,陪曲樱灌下去一大杯。小个子曲樱抱着个大啤酒杯咕嘟咕嘟的,就像只小松鼠,看的邵飞哈哈傻乐。

  这一晚上吃下来,四个人一直玩到快11点才收住。周六不住校,万树喝的跟个二百五一样,自己打了个车走了。

  不过要说喝的最多的还是曲樱,一个小姑娘怼下去整整五瓶啤的,走路还不晃荡。邵飞看的直嘬舌头。

  “今晚上……”邵飞牵着黄少菁的手,贼兮兮的在她耳边小声问。

  “过来呗,我先去楼上了。”黄少菁还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故作镇定的红着脸,往旁边奥宇二楼瞟了一眼,“你先把人家送回去。”

  曲樱手一挥:“没事儿!我自己能回去!就这么两步!”

  邵飞有点色急,扭头看着黄少菁,一副“你看她自己都说了”的表情。黄少菁根本不接他茬,一把给他推走了:“看着她上楼,听见没。”

  曲樱跳过来,狠狠的抱了黄少菁一下:“什么都不说啦!”

  奥宇往学校去也就二十分钟,可是刚开春,这个时间段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邵飞一琢磨,确实不能让曲樱一个姑娘喝了酒往回走,索性点点头,拽着曲樱跟拽小动物一样领走了。

  黄少菁笑着看了他们一会儿,转身进了网吧。

  小风一吹,本来只是微醺的曲樱一时之间也有点晃荡起来。邵飞一只手就能箍住她的胳膊,好歹没让她滑倒。

  “没那么严重,扶什么呀。”曲樱哼道,但也没反抗。

  两个人在昏黄的路灯下悄没声的走了十分钟,眼瞅着学校的影子在道路尽头若隐若现。

  邵飞这头盘算着回去是不是先和少菁打上两盘游戏呢,突然看见曲樱小朋友肩膀一颤一颤的在抖。

  “冻着了?”邵飞连忙问。

  曲樱晃晃脑袋,没说话。

  邵飞低头一看,曲樱脸上两行泪珠,从下巴上滴答滴答的正往下落呢。

  “哎呦,怎么了你?”邵飞心里一下子有些发紧。

  这姑娘从初中以来就对自己关怀有加,是唯二把自己当正常人看的人。

  对那个时候的邵飞而言,曲樱的笑容几乎就跟避难所一样。

  谁要是欺负她,邵飞二话不说就得给他一顿毒打。

  “没怎么。”曲樱一撇脸,“看你终于能开开心心的生活了,我这是高兴。”

  邵飞没言语,他本能的觉得并不是如此。可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轻轻拍了拍曲樱后背。

  就这一下子,女孩“哇”的哭出了声。

  “可是明明是我先喜欢你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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