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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离合

风月江湖路 太阳雨 9702 2024-03-03 17:29

  紧绷的绳子骤然断开,方学渐立时无力可持,身子虚浮,急往下坠。

  他大喝一声,劲随意走,手臂一长,掌中的断绳猛地向上挥出,啪地一声,鞭梢抽在悬崖边缘,他借力腾空而起,又跃到山崖口。

  方学渐趁着身子下落之际,猛吸一口长气,长袍迎风鼓荡,内力澎湃如潮,在周身经络间奔流不息,手中的绳索再次挥出,抽在崖顶山岩之上,火花飞溅,打出一条五尺长的鞭痕,身子呼地窜起三丈多高。

  袁紫衣不料他反应如此迅捷,内力之强更是超出想象,见他身在半空,正是偷袭的大好机会,手腕一抖,掌中的匕首闪电飞出,直射方学渐的面门,脚尖在岩石上一点,身子扑出,紧跟匕首之后,一招“中宫直进”,右腿前伸,踢向他的小腹。

  方学渐的临阵经验不够丰富,身子沉沉下落,被她上下一阵夹攻,登时闹了个手忙脚乱,侧头避开射来的匕首,小腹之上传来一阵钻心剧痛,已然被她踢了一脚,身子再次朝山冈外飞去。

  耳边的龙啸天突然大笑起来:“哈哈,袁紫衣,你看看自己的腿,被‘姹紫嫣红’咬了你还有命吗?贼婆娘,枉你聪明一世,最后还不是死在我的手里!”

  方学渐原本就猜测这对夫妻有问题,此时听他如此一说,更证实了心中的想法,那“姹紫嫣红”既然已在袁紫衣的腿上,自己的脖子自然有了安全保证,暗中舒了口气。

  他右手一提,把绳头拉起八尺,掌中的绳索登时长达两丈,正待挥出,忽觉有人在自己的两个肩头撑了一下,猛然觉出大事不好,头顶跟着一下剧痛,被人拍了一掌,脑中嗡的一声,差点晕厥过去,平飞的身子登时直直地往下跌落。

  他微一抬眼,看见两只空荡荡的裤管,灌满了山风,习习声响,正飞过自己的头顶,朝山冈上飘去。

  方学渐只觉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他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脑子陡地一清,绳索用力甩出,使一招“风卷残云”,绳子在空中舞出一个奇怪的形状,如蛇般飞窜上去。

  手上一沉,方学渐知道已圈住了那人的裤管,心中苦涩,品味不出是喜还是悲,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号哭一场,但人在半空,全然做不了主,身子如一根用满弓放出去的利箭,急速地往下坠落。

  头上很快响起了龙啸天的一声惊呼,愤怒、慌乱而凄厉,张狂的叫声在山崖间飘摇、回荡,很快被扑面而来的狂风割成千万碎片,连同身子,被一团团云朵般的浓雾所吞没。

  神女峰高达三百多丈,方学渐笔直下坠,人如投石,知道从如此高空掉落,逃生的机会微乎其微。

  耳旁风声呼呼,虽是顷刻间之事,却似无穷无尽,永远跌个没完。

  他刚才内力护身,被龙啸天击了一掌,才没有头破血流,当场要命,此时头顶还在隐隐生疼,心中发狠,运力一拉绳子,死之前也要拉他做自己的垫背。

  龙啸天觉出有一股大力在拉扯自己,知道有人搞鬼,肚里暗骂一声“小兔崽子”,身子下落更加迅捷,很快追上了下面的方学渐,双掌凝聚毕生功力,朝他的胸口击去。

  龙啸天在石窟中心无旁骛,日夜勤修苦练,再加蛇胆辅佐,虽然面貌变得丑怪无比,一身内功却是突飞猛进,五年多练下来,抵得上别人练习十年,和现在的方学渐相比,也不会差多少。

  方学渐料到他要报复自己,使一招“偏花七星”,双拳舞动成北斗七星状,保护胸前的要害。

  两人拳掌相交,各发内力,猛然相撞,将对方的身子斜斜地震出。

  方学渐身子斜飞,知道身后不远便是山崖,长长地吸一口气,抽出腰间的蛇肉鞭子,朝后猛地击出,鞭子啪地抽在山岩之上,下坠之势居然缓了一缓。

  他心中大喜,鼓动内力,鞭子用力抽打在崖壁上,身形又是一缓。

  方学渐虽然内力深厚,但高空下坠的力量实在太大,一鞭鞭地抽打也极是费力,心知要想活命,这是唯一的办法,也只得咬牙尽力挺住。

  起初之时,每抽打一鞭,身子要坠落六、七丈,后来势力稍缓,也要下降四丈多。

  那鞭子终是肉做的,抽了几下,鞭梢已少去一截,幸山崖缓缓向外突出,鞭子少了半尺,山崖便补足半尺。

  方学渐记得自己正要抽第三十三下的时候,手中一丈三的鞭子已不足八尺,下坠之力虽然消了大半,速度仍是很快,足尖突然碰到一块坚硬的物事,腿弯一阵酸痛,也不知骨头是否断了?

  这块岩石斜伸向外,坡度较大,他双腿一弯,一个倒翻筋斗飞了出去,在空中连翻四、五个筋斗,头上脚下地往下落去,心中拼命大叫:“我命休矣!”

  “扑通”一声,脑袋入水,溅起大片的水花,却是到了山谷底部,身子正好掉进下面的一个水潭。

  他头上一凉,猛然间得知自己死里逃生,喜极大呼,张开嘴巴,“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池水下肚。

  方学渐忙收束心神,身子钻入水下三丈多,卸去了下坠之力。

  他感觉双腿有些麻木,只得用手拼命划动,好不容易出了水面,睁眼朝四下望去,只见两边悬崖笔立,半腰之上云雾缭绕,崖间是一条两丈宽的水道,上面水气弥漫,望过去灰蒙蒙的一片。

  他落下的地方在水道中间,是个椭圆形大水潭,宽达五丈,两岸怪石嶙峋,偶尔有一、两片平地也是杂草丛生。

  他记起龙红灵曾给他讲过的一个传说故事,心想这个水潭大概就是黑蟒将军当年的出水之处,却不知是不是真的深不见底,与外面的东海龙宫相通?

  方学渐虽然有过多次跳崖经历,却以这一次最为惊险,大难不死,心中多少有些得意,仰头哈哈大笑,道:“袁紫衣,你方大爷就是命硬,这么高摔下来连块皮都没擦破,你的宝贝女儿我是娶定了。”

  话音未落,头顶上忽然呼的一声掉下一个人来,扑通落水,离他身前不足一丈。

  朦胧的星光下,方学渐已看清那人穿了一身灰色衣袍,裤管中空,正是“玉面飞龙”龙啸天。

  龙啸天少了两条小腿,身子既轻,再加左手执鞭,右手握绳,轮番抽打之下坠落之势比方学渐缓慢许多,直到此刻才落到崖底。

  方学渐暗叫不妙,虽然是他害己在先,自己却也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在这紧要关头,真理和正义自然站在拳头大的一边,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如何是他的敌手?

  想趁他没出水的时候溜之大吉,可惜两条腿酸软无力,双手使力,才划了几下,水面分开,哗的一声,龙啸天已钻了出来。

  方学渐见他伸手擦去脸上的水渍,睁眼打量四周,笑道:“龙庄主,想不到神女峰下还有如此一处山清水秀的所在。古人云:人杰地灵,只有这么灵秀的地方,才能养出庄主这样优秀的人物。”

  龙啸天的眼神何等犀利,片刻便把周围的地形扫了一遍,两道闪亮的目光最后停在他的脸上,微微点头道:“好,好,你还活着。”

  手腕一抖,蛇肉鞭子电闪而出,去抓他的脖子。

  龙啸天因为双腿残废,出洞之后寸步难行,神龙山庄又落入袁紫衣的掌握,贸然回去只是自投罗网,最好的办法是控制一个绝对听话的奴隶,一任己意,武功还要凑合,不是被别人一打就倒的脓包,方学渐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方学渐见水波轻漾,一缕细浪涌到身前,知道他来偷袭自己,内力运转,一招“双圈手”护住上身要害,他在这条鞭子上着实吃过不少苦头,心想最多被你抽一下,这次定要牢牢抓住,就算用嘴咬也要把它弄断了,省得以后为祸武林。

  两人在水下暗暗较劲,龙啸天的鞭子攻得神出鬼没,方学渐的“双圈手”守得滴水不漏,鞭掌相接,一触即离。

  龙啸天知道方学渐的内功胜过自己,水中近身搏斗,精妙的拳脚功夫用不上,没有丝毫获胜把握,鞭子伸来绕去,不敢轻易落实,只在他的大腿上抽了几下。

  方学渐的双腿原本麻木不仁,被他抽了几下,血液加速流动,神经慢慢恢复知觉,感觉微微有些疼痛,却也不怎么在意。

  两人相持片刻,水波不住荡漾,距离渐远。

  龙啸天心中不耐,知道再若分开两尺,想要抓他将比登天还难,自己没人扶持,比起山洞枯坐,下场只有更惨,长鞭一甩,使一招“起凤腾蛟”,鞭梢破水而出,朝他的脖子缠绕上来。

  方学渐心中早有所料,眼前水花一起,双臂一合,化掌为抓,正是罗汉拳的一招“灵鹫听经”,鞭子入手,牢牢抓住,哈哈大笑道:“龙庄主,你的鞭子招法很多啊,什么时候再教我三招。”

  笑声刚起,两人之间的潭水突然冒起一大串水泡,开始只有拳头大小,后来有汤碗般大,水面无风起浪,波涛起伏,像一锅开始沸腾的开水,突然“嚯啦”一声巨响,无数水片四下乱飞,落在水面,噼啪作响,如下一场暴雨。

  水珠呼啸飞舞,砸在方学渐苍白如纸的脸上,他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地望着头顶的天空。

  一条硕大无比的蟒蛇破水而出,高高地立在水塘正中,全身油光黑亮,两粒眼珠却殷红如血,如一尊用花岗岩雕刻而成的地狱守护神。

  巨蟒张开血盆大嘴,露出四颗尖尖的獠牙,长长的蛇信吞吐不定,它的头颅轻轻扭动,冷森森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来回逡巡,似乎在择人而食。

  比起龙啸天苗条的排骨身材,方学渐显然要丰满许多。

  冷血动物的视力一直比较短浅,但是肥瘦还是分得清的,巨蟒的视线最后停在方学渐的身上,血色的眼球就像两簇轻轻跳动的火苗。

  潭水似乎一下变得冰冷刺骨,方学渐不住打着哆嗦,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冒着丝丝寒气。

  巨蟒张开血红的嘴巴,足有脸盆般大,吞噬活人绝非难事,它缩回长舌,腰身突然一曲一弹,蛇头仿佛一根离弦之箭,迅猛无比地朝方学渐俯冲下来。

  方学渐被吓得呆了,灵魂出窍,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来,蟒蛇飞扑而下,生死悬于一线,仍然傻瓜似地停在那里。

  龙啸天看出形势不妙,猛地一抖手中鞭子,于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把他拉开三尺。

  蛇头轰然入水,又飞快地破水而出,扬起一层又一层的波浪,空中“嘶嘶”声响,水花乱飞。

  龙啸天内力传出,手腕一翻一扭,使一招“苦海回头”,乘他不备,长鞭缩回,趁势在他脸上抽了一下,喝道:“傻小子,快使‘凌波微步’与它游斗。”

  双掌暗暗使力,朝岸边游去。

  方学渐脸上吃痛,登时清醒过来,运起内功心法,身子慢慢浮出水面,奈何双腿麻木,“凌波”而不能“微步”,是为一大遗憾,至于“游斗”一说,更是纯属扯淡。

  他刚升出河面,只听头上风声呼呼,水珠四下飞扬激射,触肤生疼,那条巨蟒又扑了下来。

  一股中人欲呕的腥臭随风而来,方学渐眼前昏暗,心头也蓦地一凉,知道活命无望,内力停转,身子重又沉入水中。

  巨蟒满心以为这次定能得口,却不料猎物突然下沉,嘴巴登时咬了个空,四颗尖刀般的獠牙擦着方学渐的头皮过去,撞在一起,叮当一响,碰得火星四射。

  龙啸天心中暗暗祈祷,只盼着方学渐能多支持一刻,他便可以多一分逃生的希望,他不敢弄出大的声响,双手在水中前后划动,恨不得一下就爬上岸去,却忘了蟒蛇在陆上依旧爬行迅捷,而没有双腿之人,顷刻间又能跑出多远?

  才划得数下,龙啸天突然感觉腰上一紧,仿佛被人伸臂牢牢抱住,又如给一条粗绳紧紧缚住。

  他是神龙山庄的庄主,和各类蟒蛇、毒蛇打了半辈子的交道,知道蟒蛇的性子最长,一旦被它缠上,万难逃脱。

  这一下把他吓得一个激灵,只这一缓,蟒蛇的尾巴已缠上他的胸口。

  龙啸天心头一寒,急忙伸手去拉,指甲划破坚韧的蛇皮,割出了一道道的血痕。

  那巨蟒粗如海碗,比普通的蟒蛇大了一倍有余,疼痛之下,反而越收越紧,只勒得他腰骨几欲折断。

  方学渐的头皮感觉到利齿的森森寒意,身子不自主地一阵颤抖,全身的汗毛根根直竖起来,他知道生死系于一线,身子向前一扑,猛地窜起,抱住了蟒蛇的脖子,手指潜运内力,十个指头登时嵌入肉中。

  巨蟒吃了一惊,颈上骤然多出一人,身子呼地扬起,想将他摔落下来。

  方学渐的脑袋贴在蛇身一侧,蛇头不住左右扭动,撞得他口鼻隐隐生疼,情急之中,他张嘴便向蟒蛇的头颈咬下,牙齿进肉,鲜血汩汩而出,入口极是腥气,幸好这几天他吃蛇胆蛇血有些习惯了,没有当场呕吐出来。

  巨蟒吃痛,身子一阵扭曲,缠得更加紧了,这就苦了被尾巴缠住的龙啸天,胸口和腰部被蟒蛇越勒越紧,只觉一阵头晕眼花,呼吸越来越艰难。

  他急忙运内力往外力崩,巨蟒的身子可以伸缩,即使他内力再强十倍,也无法将之挣断。

  他稍一放松,蛇身缠得更紧。

  巨蟒的脖颈下沉甸甸的挂了一人,十分难受,在水中翻江倒海地不住扑腾,一时潜入十数丈的潭底,一时又破水而出,飞上半空,再高高地跌下,“嘭啪”落水。

  它数次转动脖子要去咬颈下之人,嘴巴开到最大,头颈扭到最后,总是差那么一寸半寸。

  美味佳肴摆在自己的鼻子底下,可惜就是吃不到,徒呼奈何。

  方学渐知道自己一旦松手,小命绝难保全,只牢牢地抱着巨蟒的脖子,任它什么折腾,咬紧牙关,死抗到底,就是不放手。

  他自习会“凌波微步”的内功心法以后,龟息有术,被人掐住脖子都不会断气,何况在水底潜游一番。

  那巨蟒的精力十分旺盛,足足折腾了两个多时辰,还是生龙活虎一般,把一潭池水搅得怒浪惊涛,旋涡、泡沫不计其数,如沸腾了一般。

  方学渐一夜没睡,又连遭几次极大的惊吓,数番生死相易,到了此刻实在疲累欲死,连两只眼皮都沉甸甸的抬不起来,只想就此呼呼睡去,一觉不醒,幸好心中的求生欲念始终支持着他头脑中的一丝清醒。

  他头脑昏昏沉沉,腹中却是鼓胀之极,灌满了蛇血,气力丝毫没有减弱。

  巨蟒身上数处伤口,丝丝血液流出体外,起初还不觉什么,到后来终究支持不住,又一次破水跃出,高度已比上次低了三尺。

  身子出水,方学渐突然听得空中传来两声雕鸣,声音激越苍凉,在山谷之中悠悠回荡,气势甚豪。

  他好奇心起,睁开眼来,却见四周景物清晰在目,河面上薄雾萦绕,峡谷尽头晨曦初露,空气里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原来天色已放明。

  方学渐不敢仰头观望,那样势必要松开嘴巴,徒增危险,他睁大了眼睛,视野之内瞧不见有什么飞禽的影子,心中猜测那鸟是什么模样,突然又听见一声清亮的长鸣,这次却是嘹亮之极,仿佛那鸟就近在咫尺。

  他吓了一跳,不自觉地抬头望去,只见一朵白云俯冲而下,两只尺许长的巨大鸟爪子正朝自己的脑袋抓来,每一片指甲都有两寸长短,尖利如铁钩,离自己的头顶已不到一丈。

  方学渐大吃一惊,刚拔出嵌在肉中的十根手指,呼的一股飓风涌到,面前血肉乱飞,糊住了眼睛。

  他急忙气沉丹田,一招“二郎担衫”,两只手掌在蛇身上一拍,飞身下坠,扑通落水。

  他不敢在水中多呆,运起“凌波微步”的轻功,升上河面,睁眼望去,只见空中停着一只大雕,身形甚巨,全身羽毛洁白如雪,尖嘴弯曲,如一把钩子,一双羽翼展开来足有一丈来宽,神态极是雄俊奇伟。

  那大雕在空中盘旋飞舞,利爪伸出,便要带出一阵血雨。

  巨蟒遇此天敌,先已胆怯三分,脑门被抓了一下,更是身受重伤,从腾空出水到退回水中,才短短的片刻工夫,身上已被抓中十几下,伤口处血液喷涌,转瞬便把水潭染成淡红一片。

  方学渐行动不便,巨蟒落水之处便在他的身前,他怕巨蟒来吞噬自己,急忙又抱住它的脖子,手指抓到一处破裂的伤口,用力勾住。

  一人一蛇,一起沉入碧水潭底。

  巨蟒受伤极重,又劳累了一夜,伤口处不断有血流出,蛇身一阵阵地抽搐,在潭底的岩石上不住翻滚腾挪。

  方学渐极力忍耐,手指上不住加力,伤口越挖越大,血也越流越多。

  过了约莫一顿饭时分,那蟒蛇失血过多,渐渐衰弱,几下痉挛,终于寂然不动。

  方学渐害怕它故意装死,不肯就此放手,直到把那个头颈上的伤口弄得见了骨头,才确信巨蟒力尽而死,松开牙齿,正要浮水上去,猛然想起龙啸天还被它缠在身上,他救过自己一命,自己以恩报恩,也救他一命。

  摸着蟒蛇粗大的身躯潜水过去,爬出两丈五、六,才摸到被尾巴缠住身子的龙啸天,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幸好蟒蛇一死,身子便放松开来,方学渐轻松地扳脱了缠在龙啸天身上的蛇尾巴,一手搂住他的腰,一手划水,浮出水去。

  那大雕依旧还在谷中,停在水潭边的一块山岩之上,张大嘴巴正在啄食什么东西。

  方学渐用力划水,朝岸边的一块岩石游去,好不容易爬上岸,又把龙啸天的身子拖了上去,筋疲力尽之下,仰头便倒。

  黎明拉开了窗帘,太阳悄悄地浮出了水面,在天的尽头,血红色的朝霞和浓密欲滴的紫色云朵,掩映着东方的曙光。

  西方的一小块天空却还没有从茫茫的夜色中苏醒过来,依旧展现着海洋般沉静的暗蓝色。

  耸立在前方的陡峭悬崖半含着睡眠不足的惺忪倦态,深谷之中涌出的白色晨霭,如草原上的一排排羊群,在山脚下来回滚动荡漾。

  方学渐长舒口气,心中平安喜乐,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身边一个嘶哑的声音咕嘟了几下,他急忙翻身坐起,只见龙啸天吃力地举起右手,精瘦粗糙的中指上戴着枚黑黝黝的戒指,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的。

  他的手臂不住抖动,颤巍巍的样子,好像举着一件千斤重物。

  方学渐见他双眼圆睁,眼神却已变得暗淡无光,知道他重伤难治,离鬼门关只一步之遥,急忙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道:“龙庄主,我欠你一条命,你有什么遗愿,我拼死都给你办到。”

  龙啸天嘴唇微微一动,便有一道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下来,两颗灰色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方学渐,嘶声道:“这枚戒指…是神龙山庄掌门的信物,袁紫衣一死,你…你便是庄主,我…我要你…这辈子…都好好地照顾初荷,告诉她,我…做爹的,对不起她,只有…只有来世再……”喉头一阵滚动,声音嘎然而止,已然气绝身亡,眼珠却兀自瞪得滚圆。

  方学渐大惊,连叫:“龙庄主,龙庄主!”

  见龙啸天直视着他,身子僵硬如铁,已没了丝毫气息。

  他心头一片茫然,失了主意,在尸身旁呆呆地坐了一顿饭的工夫,脑子才有些清醒过来,取下那枚代表神龙山庄掌门信物的黑铁戒指,入手分量不轻,居然有三两多重,正面镶嵌一条金色小蛇,形态灵动,犹如活物。

  方学渐心底暗叫一声,想起那条被自己吞吃的小金蛇,该是神龙山庄信奉的神物吧。

  他把戒指戴到自己的中指上,大小刚好合适,又从他的怀中掏出所有物事,那《天魔御女神功》和十几张银票早已湿透,墨汁淋漓,不能用了。

  《逍遥神功》不知道用什么墨水写的,除纸张湿软之外,上面的文字和图形居然丝毫不损,堪称奇迹。

  方学渐手握十几张支离破碎的银票,心痛不已,心想难怪开金银铺子的发大财,这银票见水就烂,不是白白就发了一笔横财吗?

  他收好珍玩宝贝,劳累一夜,实在困倦得狠了,倒头就睡,迷迷糊糊中,仿佛在一座宽敞明亮的大殿里,自己躺在一张老大的牙床之上,左臂抱着亲亲大老婆龙红灵,右臂抱着亲亲小老婆秦初荷,同样的娇艳美丽,绝世无双,好比牡丹比之玫瑰。

  四座绵软香甜的冰雪山峰,高耸如天山的博格达峰,紧紧依偎在自己的怀里,微微起伏,逗人遐思。

  薄绢细纱,露出冰雪般的肌肤,比象牙床榻还要白皙三分。

  一个口含西疆吐鲁番的葡萄美酒,一个剥开广西南丹的新鲜荔枝,争着喂食自己。

  哈哈,李隆基只有一个杨玉环,还要死要活的,自己却有两个,可不是比做皇帝还要风流快活许多?

  背脊靠在一人怀中,青纱衣袖中伸出两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十指修长光洁,好似两块西域和田的羊脂美玉,按在自己的肩胛之上,轻轻按摩,全身骨头顿时酥软下来,犹如登天成仙,正是亲亲好老婆小昭的手段。

  床前一人独舞,身着翠色纱裙,无一装饰,黑发如云,披在肩头,腰上绸带结束,随着舞姿轻轻飘动,更显得舞者体态轻盈,似要乘风飞去。

  乐声悠扬,舞女娉婷的身材婀娜生姿,如一朵风中摇曳的青莲,在全羊毛的波斯地毯上傲然盛放。

  大腿修长而圆润,光洁的肌肤如天山绝顶万年不化的玄冰,晶莹剔透,在裙子下时隐时现,惊鸿一瞥。

  方学渐一时间看得心痒难搔,周身气血翻腾,旗杆高高挺立,张开双臂道:“美人儿,来,来,让方大爷抱一抱,我要好好亲亲你。”

  那美女舞姿不停,随着音乐慢慢行到床前,轻轻摆动身体,细腰圆臀,漾出一圈圈荡人心魄的柔波,猛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吹弹得破的粉脸,姿容秀丽端庄,柳眉细长,杏眼明澈,樱唇红润,瓜子脸膛,居然是自己未来的丈母娘秦凌霜。

  方学渐大吃一惊,张开双臂呆在那里,幽香扑鼻,美女近在眼前,不知道抱还是不抱,正犹豫间,脸上突然一痛,“啪”的一声脆响,被人抽了一个耳光,只听龙红灵的声音叫道:“小色狼忒也大胆,连丈母娘都想通吃,没有家教,到床底下去面壁思过。”

  他还待开口分辩几句,腰上已被重重地踹了一脚,身子腾空飞起,很快摔落下去。

  这床不过三尺高,身子凌空飞翔,耳边风声呼呼,却似没有尽头。

  方学渐遽然一惊,脑子一清,睁开眼来,却见自己面孔朝下,一团团棉絮般的浓雾从面前飘过,身子正在迅速上升。

  他骇极欲呼,扭头望去,却见平滑的山崖上凭空多出一个圆洞,一个年轻人趴在洞口,瞪大了眼睛惊骇地望着自己,只一瞬间,方学渐的身子飞高十丈,那洞口沉入浓雾,望不见了。

  方学渐突然想起那年轻人正是昨夜和自己恶斗一场的金威,那圆洞正是“万蛇窟”开在悬崖上的一个通风口,龙啸天被困五年的地方。

  金威修炼的是《洞玄子秘注十三经》,“玄”是圆通的意思,《洞玄子秘注十三经》的意思,就是注定要他在一个秘密的圆洞里经过十三年的修炼才能大功告成。

  金威处身在此,也算上天巧妙的安排吧。

  方学渐双臂伸到背后,摸到了两只粗壮有力的鸟爪子,它们抓着腰带,羽翼开合的巨大气流在他耳中轰然作响,难道这只大鸟要把自己当成午餐来吃?

  想起那铁钩似的爪子和尖嘴,心底不由一阵颤栗。

  身子很快飞出悬崖窜上高空,天清山方圆百里,山峦连绵起伏,千峰竞秀,万壑奔流,云海、飞瀑和密林,尽收眼底,被金色的阳光镀了一层绚丽的外衣,巍巍壮观。

  无数细碎的云朵在明净的蓝空中泛起小小的白浪,空气清冷而甜蜜,方学渐目睹如此美景,一时心驰神摇,难以自已,恨不得大喊大叫一番。

  巨雕展开双翼,朝神女峰下滑翔过去,神龙山庄赫然而目,黑瓦白墙,屋宇层叠,远看像一个小村落。

  方学渐心想袁紫衣被“姹紫嫣红”咬了一口,此刻多半全身发紫,毒发而死。

  如果龙红灵不来争的话,庄主的位置自己是十拿九稳,当仁不让了。

  当然,庄主第一夫人的位置龙红灵也是十拿九稳,当仁不让的,至于第二夫人是小昭,还是初荷,倒有一定的选择难度,颇伤脑筋。

  巨雕在半空盘旋两周,突然俯冲下去,其势如箭。

  方学渐“妈呀”一声,山坡屋檐迎面扑来,风声呼呼,眼睛被刺得酸疼,忍不住要流下泪来,他不敢再看,急忙闭上双目,口中大念“南无阿弥陀佛”,希望佛祖显灵,让自己化险为夷,得脱大难,日后定当杀鸡杀羊,天天供奉。

  风声骤然变轻,耳中突然听到一片惊叫声,有男有女,不下十余人。

  方学渐心中大奇,睁开眼睛,只看见面前青色的一片,“砰”的一声,额头撞在一处极坚硬的所在,疼痛入骨,肿起了一个大包。

  他叫道:“哎哟,哎哟!”手抚额头,挣扎着要爬起,耳中突然听到一个女子欢愉的喊声:“牛头怪,牛头怪,是你么?”

  方学渐全身猛地一震,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又是那么陌生,亲切而遥远,真实而飘渺,仿佛相隔了千年万年,从另一个时空传过来的。

  他坐到地上,抬起头来,练武场上有很多人,老老小小,俊丑高矮,紫衫金衣,他都没有看见,他的眼中只有一袭白裙,一张清纯脱俗的容颜,一个曾在他梦中出现过千次万次的身影,欢笑着向他跑来。

  方学渐一霎那心花怒放,泪水涌出,迷离了眼睛,双手撑地,向前爬去,口中高喊:“荷儿,荷儿,真是你吗?”

  “牛头怪,真的是你,啊,你的双腿怎么了?”

  初荷望见被“雪鹫”摔下的人物和方学渐有几分相似,一时喜出望外,顾不得周围敌人环视,便跑上前去相认,却见他一副“在地上爬”的狗熊模样,出言询问。

  才跑出八、九步远,忽听娘亲一声大叫:“小心!”

  她才反应过来是和自己说话,背心上突然被针扎了一下,微微有些疼痛,她身子一颤,一股寒意袭上心头,转瞬之间,寒意化成了千百道的汹涌寒流,沿着血管迅速地涌向全身。

  体内仿佛下起了一场暴风雪,昏天黑地,没日没夜,血液凝固了,神经麻木了,毛孔关闭了,连心跳都似停止了。

  初荷的眼前一片恍惚,白茫茫的,像一望无际的雪原,她努力地笑了笑,她知道他在看她,嘴唇已经冻得僵硬,她奔出两步,嘴巴使劲张了张,喉咙里的三个字好像也冻住了,硬是滚不出去。

  “牛头怪。”

  她心里喊着,很大声的,然后脚步也冻住了,身子直直地摔下来,砰地砸在青石板上,没有疼痛,没有知觉,听不见风,听不见雨,也听不见方学渐撕心裂肺的呼喊,天空变得一片空白。

  方学渐的天空是漆黑的,他愣在那里,欢天喜地的笑容刻在脸上,心脏却在一点点变得冰冷。

  他看见她僵硬地笑了笑,吃力地张了张嘴巴,向前冲了两步,然后重重地栽在地上,轰地一声,天就塌下来了。

  方学渐大喊一声,连滚带爬地冲上前去,他恨自己,恨自己的双腿,灰尘和泥垢沾上了衣襟、头发和面庞,他嘶叫着滚过去,像一匹受伤的狼,眼泪滚滚而下,洒了一路。

  初荷躺在地上,脸白如纸,嘴唇青紫,头发上凝着薄薄的一层寒霜,方学渐爬到她身边,伸出颤抖的手掌去摸她的脸,脸腮雪白,光洁如玉。

  手上沾着泥,他急忙到衣服上去擦,衣服上也都是泥,他号啕大哭,用力在地上捶打自己的手掌,捶得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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