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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淑质贞亮 英才卓荦

  小星如豆,从疏木的空隙里透下,朗月如盘,逆着行云而走。原本孤寂的群山在原本该静谧的夜里,火把通明,人声鼎沸。

  “害怕啦?”眉目如画的美人呵气如兰,咬着男子的耳朵轻声道。

  “怕?切~~”吴征回手在搭着自己肩膀的栾采晴脸蛋上摸了一把道:“守着这处洞口,他们三五个地上来我会害怕?就在平地上,我哪回打架不是打几百上千个?”

  “能打几百上千?加了边上看热闹的?”

  “啧……”吴征回头白了栾采晴一眼,道:“你还真是个贤内助!”

  “嘻嘻……”美妇咯咯娇笑,却丝毫不让地回瞪道:“担心你紧张,逗你笑笑都不成?”

  “笑不出来咯。”

  吴征从山崖望下去,密密麻麻的兵丁如蚁聚。可惜这些都是拱卫燕国京城的精锐,并非蝼蚁。他们或许会害怕,会气馁,但令行禁止,除非有军令下达,否则他们将一往无前,即使在这座山崖上摔死大半,也绝不会后退半步。极尽了目力,山路蜿蜒地伸向远方,水泄不通,找不到一条缝隙。苍蝇蚊子尚且飞不出,又何况两个醒目的人。

  “出又出不去,笑也笑不出,想快活下也没工夫,好生无聊,吃点东西吧。”栾采晴解开背囊取出两只馒头。月光之下,白面做的馒头已微微泛黄,表皮更是干裂如龟壳。栾采晴倒出些清水略略润湿,两人就着山下飘来的肉香一口口地撕扯着馒头,吃得咬牙切齿,忿忿不平。

  “饱了,不吃了!”

  眼前塞来大半只馒头,吴征回头一看,见栾采晴鼓着香腮,怒意正盛,心中爱怜顿起,柔声道:“将就些乖乖吃了吧,回去再给你做好吃的。”

  “不吃!”栾采晴凤目一瞪道:“这等粗粝的东西,也就你这样的臭汉子吃得下去。你快点吃了,我看了这东西都讨厌!”

  吴征目露柔情。就算是难以下咽的干馒头,存货也已不多,困守山洞还不知要多少时日。两人原本说好了的饭量,栾采晴少吃一口,吴征便能多吃一口。至于她的那些说辞,夷丘之战时栾采晴同样在军营里从头苦到尾,大多时候吃的也就是这些干硬难咽的馒头,也没见她喊一声吃不下。

  “行,我吃了。”

  吴征大口大口嚼着硬馒头,随口道:“璃山这里朝露晨晖,云岚滃翳,倒是个好地方。什么时候我们备足了美味佳肴,再来这里住几天。”

  栾采晴见吴征按自己的意思正补足食水,本就欢喜,又听他所言,不由目光一亮道:“就你我两个?”

  “要不再多找几个?”吴征嘴角一撇忍着笑道:“家眷不少,你挑,还是我来挑?”

  夜来旖旎犹在心头萦绕,吴征即使啃着馒头,依然神仪内莹,英姿外观,栾采晴越看越爱,银牙咬着唇瓣道:“这个山洞,我才不要跟人分。”

  “嘿,说得好!除了你我允许之外,谁也不准进来!”吴征将最后小半块馒头塞进嘴里,俯起身似即将冲下的山鹰道:“你回洞里去守着。他们……好似准备得大差不差?”

  山下的燕兵收拾清扫着柴火与残羹冷炙,摆出攻击阵势,各式各样的器具也被推向阵前。燕军饱实之后精力正足,看似士气也旺。

  “嗯。”栾采晴面容一肃,迅疾爬过通道,从内室里守着洞口。

  吴征一勾脚边的大枪抓住,反手插向洞外上方的崖壁,火花飞溅之下,一声闷响枪杆被插入二尺有余!吴征回身道:“我让你呆在哪里,你就呆在哪里。我没让你出手,你不准出手,这是吴府家法!听清了没?”

  栾采晴弓身一福娇怯怯道:“妾身遵命。”

  “乖!没人进来,你都不许管,有人越过洞口,你就尽管戳他!”吴征哈哈一笑,旋身翻上枪杆,双足一立。那枪杆被踩得一荡一荡咯咯作响,吴征笔直的身形随之起起落落,如立在洞口凭虚御风的天神一般喝道:“皇兄,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我们兄弟俩聊一聊。”

  壮声滚滚,直震得山谷回响。栾采晴在洞内听得暗笑,口称“皇兄”,又直称“你”,又在众军面前说什么兄弟俩聊一聊。栾楚廷要是被气得忍不住即刻现身或是下令攻山,不正坐实了藏在军中不敢现身。若不现身,又阻止不了吴征口若悬河。栾采晴已可想象身为燕皇的栾楚廷该何等进退两难,以他自视甚高的性子,这口气又能忍多久。

  吴征一言已毕,只踩着枪杆随山风动荡不停。他不知燕兵的攻山之令是几时,只望能多拖延片刻,多一刻便是一刻。果然他说完此言,燕兵大军俱都愕然不知如何是好,一时间停下手中动作。

  “砰。”燕军一处隐秘的军营内,栾楚廷怒不可遏地起身。

  “陛下,万万不可。”蒯博延一见天子龙颜大怒,赶忙跪地俯身道:“时候未到,陛下万万不可现出龙身。”

  “哼!朕岂可任吴征小儿肆意胡言?你让开!”

  蒯博延脸上汗如雨下。栾楚廷亲临督战,若于适合的时候现身,军心必然大振,燕军或可一鼓作气。眼下绝不到时候!何况吴征诗书满腹,口若悬河,以栾楚廷的口才远不是他的对手,出去徒增一番羞辱,还让军心浮动。可这些话又怎能说得出口?

  “陛下,吴征出言不逊有辱天威,但陛下乃万金之躯大军统帅,不必与他置气,让老臣先去会一会他吧。”

  蒯博延闻言大大松了口气,栾楚廷也怒容稍霁,重又坐下道:“也好,爱卿代朕一行。”

  吴征候了一炷香时分不见燕兵攻山,正自暗喜得计。又见山下的燕兵波浪般分向两边,让出一条路来,一名老者拄着拐棍颤巍巍地行至山脚,严自珍与简天禄护在他身边。

  那老者来到山脚,扔下拐杖朝吴征拱了拱手道:“吴大人。”

  吴征心中叫苦。老人脚下虚浮已到暮年,也不具武功,但他却认得是燕国侍中鲁仲文。往日做大秦国符宝郎的时候出使长安与他有过数次交道,知道此人老而持重,有他在这里,必能稳住栾楚廷。这一句轻轻巧巧的吴大人,把他此前的皇兄一言给绞杀得干干净净。

  “鲁大人,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吴大人见笑,老夫已是风烛残年,百病缠身,不及大人风华正茂。”

  “鲁大人既已知天命,又何必来此蹚浑水,兵凶战危,若有闪失,非在下所愿。”吴征对鲁仲文印象不坏,当年他妙对葡萄酒诗时,鲁仲文也对他大加赞赏,有忘年之识。

  “老夫虽已年老,尚知为国效命,义不容辞。吴大人您身为大燕血脉,何苦非要处处与陛下作对。百年千年之后,不说不忠,光这不孝一点,史书又要如何书写吴大人的所为?”鲁仲文捋着长须慢条斯理,声音虽中气不足显得虚弱,越说却越是严厉!

  吴征在半山上听得清清楚楚,长声道:“鲁大人,在下曾听圣人有云: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史书若要说我不忠不孝,那养而不教尚且有过,不养不教,还时时处心积虑要杀子的人,又要如何书写?一个刚呱呱落地孩子又有何过?孩子侥幸逃得一命之后,长大成人了他还要再杀一次?若是鲁大人自己,又该如何做?”

  吴征声若龙吟,栾采晴在山洞中听得真切,心中大赞好一句养不教,父之过!以口才而论,吴征的确不逊任何人,也不怕鲁仲文。果然鲁仲文不得言,栾采晴暗思吴征这样当众斥责栾广江,鲁仲文居然沉默下来可是犯了大不敬,难道此人真的老糊涂了么?半晌后鲁仲文才苦笑一声道:“老夫不知。”

  “既如此,鲁大人责怪不得我。在下一条命残存至今,史书既然为史,必有公正之言。呵呵,何况就算史书上臭名昭著,我吴征也不在乎。”

  “大人,前事已成,其中颇多难言是非之处。不过老夫倒有一个计较,大可为殿下解得当下危局,不知殿下可愿一听?”

  吴征心中一跳,鲁仲文连说两句殿下,以吴征的伶俐大体已猜到他的意思。吴征不慌不忙道:“鲁大人请说。”

  “殿下,自古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殿下之英才古之罕有,仅稍逊陛下,兄弟之间血浓于水,更言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殿下,您今日身陷重围,若还执迷不悟,死期将至,这是何苦来由?殿下若有意认祖归宗,老夫一力做主,以项上人头与一生清誉担保,请陛下与殿下骨肉相认!兄弟相亲,共襄一统天下之盛举,创开天辟地之伟业,为万民造康泰盛世,二位就此前嫌尽释,流芳百世,岂不是美事一桩?”鲁仲文一番说辞配上他语重心长的语气,令人动容。

  吴征盘膝在枪杆上坐下,单手支着脑门似在沉思。鲁仲文也不着急,撑着拐棍等待,似乎对吴征被说动的模样在意料之中。大军也随之等候,一时间山谷出了火光冲天一如从前,竟然万籁俱寂。

  夜露寒凉,鲁仲文也不支久站,坐在一把藤椅上批了件毯子假寐,这一等竟过了一个多时辰。倒不是他心慈手软或是对吴征特别青眼有加,而是两边一旦生死相搏,闹下去燕国百姓之中的流言难以消弭,影响极大。吴征现在山穷水尽,为了活命未必没有劝反的可能,和平收场,对燕国的意义远比枭下吴征的项上人头要好得多。

  吴征看似仍在苦苦思索,难下决断,实则打的是能拖得一刻便是一刻,空耗时辰的主意。他自有志向,投降之后就算性命自保无虞,从此做个逍遥王爷都是栾楚廷高抬贵手,这些都非吴征所愿。这些事情栾楚廷不懂,鲁仲文也不会懂,自然想不到如此优厚的条件吴征连想都不想,一心的抗争到底,只想拼力脱困而出。

  夜风带着山林的清香与烤肉的焦香,吴征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他翻身回洞,栾采晴端着长枪严阵以待,惊道:“你这么放心鲁仲文?”

  “我观兵势,他们还在调兵遣将。这种仗从前都没人打过,一时半会儿准备不齐是常事。不慌,我倒是想起件事情。”吴征在地上随手画了个地形道:“铁衣不肯发兵,要把咱们的力量压榨到极限,但是雁儿必然不会听他的!就算违抗军令,也会提陷阵营暗中前来解救,咱们不算是孤立无援。”

  栾采晴频频点头道:“韩归雁待你同体一心,必定会来。”

  “而且我在猜,铁衣会故意压着雁儿,逼她违犯军令私自带兵出行。你想啊,陷阵营来都来了,又在敌军腹地,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光把咱们几个救回去,是不是白费了走这一趟?”

  “嘿,大有可能。”栾采晴蹙着柳眉,乜目道:“韩铁衣这人真的心狠手辣,这不是逼着陷阵营不立个大功劳抵消抗令大罪,不许回去嘛?”

  “这就是了。”吴征一拍大腿,道:“陷阵营她们的脚程,再加不分昼夜赶路,短则三五日,长则七八日就要赶到长安。我想蒯博延就算猜不到陷阵营前来救援,必然前堵后围有所防备,这里铜墙铁壁,陷阵营进来容易,脱身就要难了。我们不能在这个死地干等着救援,否则弟兄们都要损伤惨重。”

  “你不必寄望蒯博延猜不到了。我要是蒯博延,就不会只要你吴征和祝雅瞳的命,陷阵营不来便罢,来了不付出沉重代价,就莫要轻易想走。”

  吴征听得心中一寒,难怪鲁仲文任由他拖延时间。正苦思不语,栾采晴道:“你安心去应付他们,这事儿我来想。长安左近的一草一木我都熟悉得很,总比你犯愁有用。你家雁儿一贯见微知著,通览全局,想必这些也都在她预料之中,既然来了一定会安排妥善的对策,不会只知莽撞。”

  “甚好。”吴征心底一宽,便又想起一事来道:“看不出来,你对雁儿的评价这么高。”

  “本事是不小啊,人也是真讨厌。怎么?有什么不妥?”栾采晴瞪着媚眼,娇蛮发作尖声叫道,片刻又噗嗤笑出声来道:“好啦,你有眼光,挑的个个都是好娘子。”

  “嘿嘿,那是当然!莫忘了回到府上,你还得乖乖听她的话,否则家法不饶。”

  起身欲出,栾采晴阻止道:“慢些,不急着出去。要装样子,总要装得像一些,咱们这里正激辩不断,争得面红耳赤,一时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有理。”吴征还是探头向洞外一看,倒不是他听不清洞外燕军的动向,是故意要装作放心不下,眼见为实才落得心安。

  “其实……你会不会过于紧张了?做那么些小动作反倒太过刻意,有时候装腔作势,过犹不及,倒不如我们缩在里面让他们看不见,由得他们去猜。看不见,才是最好的疑兵之道。”

  吴征一愕,旋即醒悟过来,歉然道:“我好像过于紧张了。”

  栾彩晴香唇一撅,嗔道:“面临困境你又不是第一回……我知道了,从前有你那些红颜知己相伴,你内心安定。今天换了是我,你却有些慌乱失措。在你心里,是我不如她们温柔体贴,不能让你获得平静?”

  吴征思忖片刻,似乎美妇说得有道理,又似乎有哪里不对,一时难以分辨,遂摇头诚恳道:“我不知道。”

  栾采晴媚目流转,如怨如诉道:“你从前经历的那些事,每一回都有府上的佳人相伴着渡过难关。有好几回,她们的本事比你当时还要大。但是你的安宁不在于她们能帮到多少忙,而是她们慰籍你的心田。”

  “我知道。我从小到大都养在皇宫里,脾气不好又骄纵任性。但是,你别把我当做不解风情的妇人。”栾采晴缓缓贴近,从身后环住了吴征,螓首倚在宽阔结实的背脊上道:“我们定情不久,你心里还有诸多别扭,还有许多不适?莫要否认,因为我也一样,好像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总有些怪怪的。但是无妨,你心里的焦躁,不安,可以随时来我这里寻找一丝安宁。”

  说来也怪,冰凉的娇躯一贴,吴征立刻宁定了几分。不知是美妇温柔的话语,还是那一身幽然的女儿香。吴征闭目长吁,弓弦一样拉紧的神经与绷搐的肌肉一同缓缓松弛下来。

  尤其背脊上两团绵软的硕大,极具安抚神效。那随着心跳一下一下悸动的韵律,似在抚摸,又似在按揉,舒爽无比。他也懒洋洋道:“你说的没错,若不介意,我们慢慢来。”

  “嗯。”栾采晴清音如梦,软绵绵地道:“你从小自立,师门待你再好总是缺了亲情之爱。我不但可以爱你,也可以疼你。你见过小娃娃没有?哭得再凶,只消吃了娘亲的奶儿立刻就不闹了。女人身体上的这两座宝贝神奇得很。我的比谁都不差,要是心中还是烦躁,要不要吃上两口?”

  “呵呵,现下这样挺好。当然吃着更好!就怕停不下嘴……”吴征岂能不意动?只是危机当前,的确怕意乱情迷误了事:“就这样多搂我一会儿。”

  两人不再说话。栾采晴贴着吴征,胸脯抵着他的背脊。巨大的压迫力之下,却有着神奇的温柔,仿佛被重重白云压在身上。好像这一刻,两人之间的些许别扭与不适应,渐渐消融无踪。

  也不知过了多久,吴征睁开眼来,回身在栾采晴额头一吻,又重重地搂着她长吸了一口气道:“安宁多了,我该出去了。”

  “嗯,去吧。脱困的计策交给我来想,你专心应付外面,莫要操心。”栾采晴被搂得几乎气都喘不过来,却甜甜微笑。

  “我吴征最大的幸运,是每一回遇见难事,总有人陪着我一同渡难,从不曾教我孤身一人。这一回是晴儿!我去了。”

  “欸?这么急?不想听听第一条计策?”

  “晴儿已有良策?”吴征惊喜道:“计将安出?”

  “亲一下才说。”栾采晴咬着唇瓣,洁白的贝齿与红润的香唇,相映生艳。

  吴征欣然一吻,只觉触感柔软鲜嫩。美妇呼出的香风更是清甜可心。两人再以唇瓣互慰了一会,栾采晴似醉后酡红着双颊道:“祝雅瞳最迟天明就会赶到。不必质疑我,你深陷险境,最急的就是她,她一定忍不得!”

  吴征点头同意,说起对祝雅瞳的了解,吴征还真的不如栾采晴。

  “见到后军骚乱,你不要管这里,务必杀出去接应。祝雅瞳再心焦,也会做好准备才来,必定带了食水。把她们接应来洞里,有你们一同镇守万无一失,足可撑到雁儿帅军来援。这一步我还没想通,但是不忙,总还有那么五日七日,慢慢再想不迟。”栾采晴见吴征狐疑之色,知道他心中所想:“不用担心我。他们的目标是你,现在的我什么都算不上。你去接应,他们怕你趁势逃走,简天禄与严自珍必定都去阻拦你,我嘛,只消把我困在洞里便是了,那些人一时半会儿,我自己也应付得了。”

  说的虽有理,吴征并不像栾采晴那样肯定。但转念一想,届时只消把高手们都带走,栾采晴这里自然无忧,实在不成随机应变就是了。等到与陆菲嫣汇合,就燕国剩下的这些人,凭什么阻拦吴府三大高手联袂杀回洞中?

  吴征点点头道:“听你的。”翻身又跃至崖上的枪杆盘膝坐倒,闭目养神。这一回比前不同,他轻若无物,在不过手臂粗的枪杆上坐着稳如泰山,即使强敌环伺,依然震慑璃山!可兵丁们仰头看去,吴征之前的一身凌厉已全然不见,竟让满场肃杀之气都散去无踪。在月光之下,吴征仿佛披着一身银色的光辉,英华内敛,更加叫人捉摸不透。

  吴征进了山洞,复又出来,看起来像是和栾采晴商议了许久。鲁仲文依稀睁开睡眼,道:“吴大人可有了决断?老夫一心期待再呼唤大人一声殿下。”

  “没有,还需三思再三思。”吴征低头俯瞰山林缓声道:“鲁大人说的话句句在理,但我实在信你们不过。光凭鲁大人这几句话,也不够。”

  “吴大人若有了决断,老夫再去禀明陛下不迟。吴大人且慢慢思量,但提醒一句,一旦天光放亮,老夫便做不得主。”鲁仲文披上毯子,继续假寐。

  吴征心中暗道:晴儿说的不错,娘的伤势稍有好转就会执拗要来。菲菲固然会劝,娘多说两句她便劝不住,加上菲菲对我这里一样不放心,轻易便会动摇一同前来。鲁仲文给的期限是天明,我得在天明前寻个良机动手,牵制此地的兵锋。她们在乱中相机行事,以她们的本事,悄无声息地挨到山崖边也不算难,好过我抛下晴儿出去接应。转念又一想,这一节栾采晴多半也想到,她纯是不愿自己孤身对敌,险象环生,刻意隐去了不说。

  吴征心中感动又有些惭愧,栾采晴这样的女子,要她动情很难,可一旦动了情,她的爱比谁都要热烈,都要肆无忌惮。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一如她平日的行为。他自嘲一笑: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什么放不下,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转念又想:韩铁衣啊韩铁衣,你最好每天祈祝这一家子人都能平安无恙,否则回去后绝饶不了你。嘿!就算一家子都完完整整,同样要你好看!

  一只彩蝶从空中飘飘飞过,被吴征若有若无,又深蕴潜力的呼吸带过,翅膀一偏。一念已明打定了主意,吴征便默运元功。《道理诀》生生不息,不必经过经脉也可运转,即便是蒯博延,栾楚廷等绝顶高手也看不出来。兵丁们更是以为吴征绝境之下,已被鲁仲文的诚恳之言说动,面临死局或许心中有了动摇之意,正纠结着苦思不已。

  吴征故弄玄虚,燕军也没有停下战备。从山道到山顶之上人影重重,长长的车队不点火把,也不知将什么东西运到山顶。

  肃杀的夜风,时辰度日如年一样难熬,又弹指刹那…………

  吴征困守璃山山洞,太白山的一处山洞里,傍晚时分祝雅瞳也睁开眼来。

  陆菲嫣守在洞口,听得响动一惊回身。祝雅瞳见她一双媚目有些黯淡,刻意掩饰之下,也遮不住焦急的憔悴。——陆菲嫣虽劝自己不要贸然行事,可是她心中的躁虑不比自己轻了半点。祝雅瞳起身活动着筋骨,握了握拳,又朝石壁上挥了一掌。只听砰地一声轻响,山壁被震得掉下些碎石来。

  “姐姐别……”

  祝雅瞳摇头阻止了陆菲嫣的劝诫之言,笑道:“有个三成功力可用?够了,足够了。”

  陆菲嫣明知劝不住,又左右为难。祝雅瞳的三成功力非同凡响,但是毕竟身上带伤,要与燕军恶战,难保没有闪失。

  “妹妹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祝雅瞳双手向后撩起长发,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将秀发用丝带束起,又用一根金钗固定,道:“栾采晴知我甚深,料得我坐不住一定会提早动手。征儿那边也会做好接应的准备,若是我们现在不去,征儿那边贸然动起手来反有危险。”

  “栾采晴难道料事如神?”

  “那也未必,她只是料我如神。”祝雅瞳恨得牙痒痒。当年在桃花山上,自己的一番算计几被栾采晴破得干干净净,险些丧命。她咬了咬唇,妙目一转道:“你不也一样,难道还等得住么?”

  “我只是想,就算等不住也要再等等。姐姐的伤能好一分,战力便能强一分,把握也更大一分。”陆菲嫣从未经历这样艰难的抉择,简直比当年被吴征半迫半骗给自己治病时还要难上许多。

  “我在这里难道能安心疗伤?你不怕我走火入魔?”祝雅瞳轻松地笑了笑道:“知道妹妹为难,又要想着我,又要想着征儿。还是乖乖听我的话罢!等汇合了征儿,有你们二人携手护法,我再安心疗伤不迟。妹妹与其担心我,不如想想征儿这两日食水不足,恶战之下必饿得狠了,我们该带些什么好吃的去慰劳慰劳他。”

  见祝雅瞳盘算已定,陆菲嫣也笑了起来,纤指朝着山下道:“旁的不好带,山下军营里多的是肉包子,我去偷些回来,打点停当趁着夜色就出发!”

  “不!”祝雅瞳摇了摇头道:“肉包子我们自己吃,征儿要吃的,我们去长安城里抢!”

  陆菲嫣双眸一亮,终于一扫颓色。不是陆菲嫣不够聪慧,而是不熟悉长安一带的地理风土人情。自吴征离去,祝雅瞳伤后,心中焦忧,彷徨无计拿不出什么好办法。祝雅瞳已想清了前因后果,她也终于有了主心骨。当下也撩了撩耳边发丝束起道:“我下去先闹些动静,抢了食水饱餐后就出发!”

  “二师姐,我是个废人,去了也只能碍事。还请二师姐大局为重,救吴公子要紧,不必管我。”屈千竹始终在为吴征诵经,祝雅瞳醒来后她沉默着旁听许久,知道前方是龙潭虎穴,遂有留下的念头。

  “说傻话,掌门师姐若见了你,一定开心得不得了。而且,我们吴府不抛下同伴,栾采晴要救,你也一样。”祝雅瞳断然拒绝,又宽慰道:“陆仙子的武功不在我之下,放心。这点场面她自能应付得过来。”

  屈千竹不敢违抗,想了想道:“但凭师姐安排。”

  祝雅瞳恢复了三成内力足以自保,夜幕降临时陆菲嫣悄悄潜入一处军营,将食水包好牢牢缚在背后。又装作惶急被发现行踪,趁势大闹了一场。待燕军赶来,美妇几个起落,倩影没入山林里消失不见。围着太白山的燕军出动了一半,在夜色中打着火把松明满山地搜索。统兵的燕将不敢调动所有军伍,陆菲嫣既然来抢食,说明她们的食水已尽,只消围着山不让她们逃脱,迟早还要现出行踪。燕将也不指望能捉拿祝雅瞳与陆菲嫣,只要将她们多困一时算一时。

  抢回食水,三人囫囵果腹。陆菲嫣背起屈千竹,与祝雅瞳借着夜色掩护绕到一处山崖。

  这山崖极陡峭,但是崖壁上郁郁葱葱长满了小树。二女身若轻烟,借着林木掩护隐秘地攀下山崖,又绕过树林中的重重岗哨,远远地招来扑天雕赶往长安城。陆菲嫣大闹一场的原因,正是为了让燕军以为她还潜伏在太白山,且食水已尽,不得不冒险抢夺。但是燕军大举搜山,她们可堪闪转腾挪的空间也越来越小。她们也不会将希望寄托于围困吴征的燕军丝毫不做准备上!

  既然动手,就雷厉风行。三大高手合力一处,至少不必像现下这般心惊肉跳,彷徨不安。

  扑天雕长振双翅贴着地飞行,刚离开山林地带,三人便落下地来。燕军不会指望靠人数就能围住太白山,也预料到祝雅瞳与陆菲嫣必然返回长安救援,一路上暗哨少不了,为免打草惊蛇只能步行前往。

  陆菲嫣背着屈千竹,运起内力施展轻功,祝雅瞳在身后紧紧跟随。

  三人奔行了个把时辰,陆菲嫣终是女子,负着一人体力渐渐不支,一身香汗如浆。她回眸与祝雅瞳一对眼,只见祝雅瞳带伤在身奔行许久,也是气息微乱。

  “妹妹歇一歇吧。”

  “嗯。”

  陆菲嫣一停步,祝雅瞳也停了脚步,却忽然向旁一闪,只听一声低低的闷吼,又有拳脚交加之声微微响起。陆菲嫣放下屈千竹,唯恐祝雅瞳身上有伤遭逢强敌,急忙上前帮手。她心中暗道:祝夫人居然两招没能拿下敌手,看来此人武功甚是不弱。奇的是他为何不发警讯,反而刻意压着声响,好像比我们还怕让人发现?

  还未赶到战局,就听来敌低声惊呼道:“祝夫人?”

  “邱万里?”祝雅瞳也是一阵惊喜!难道陷阵营已经赶到了此地?

  “属下见过祝夫人,陆仙子。”邱万里跪倒行礼摘去蒙面的黑巾,看他风尘仆仆一脸憔悴,双目却闪着希冀的光芒,也不待人问便滔滔不绝道:“属下与齐雪峰奉小韩将军之令入关中哨探,前几日见关中一带调兵遣将,齐雪峰已回去报信,属下留在这里接应。”

  “甚好,甚好!”祝雅瞳闻言心中大定,韩归雁既然已在行动,长安一带就不会长时间孤立无援。

  四人席地而坐,邱万里又将韩归雁见到杨兴昌,知道吴征将陷险境立即与韩铁衣汇合,只消再坚持一段时日,援兵必至。长安城如今围得如铁桶一般,邱万里不敢靠近,只能躲在这里等候接应,不想撞上了二女。

  “征儿在长安被困,我们正待去搭救,最迟到了天明必然与他汇合。你想尽一切办法通知雁儿,将士们若前来,无论是谁都万万不要靠近长安城,更不要轻举妄动。我们会寻良机杀出来,你们在外埋伏,伺机接应即可。我们三人联手足可自保,你们若是贸然动手,万一失陷反增麻烦。记得对雁儿说,这话是我说的!不得违抗!”祝雅瞳歇了一阵气力渐复,重之又重地嘱咐道。

  “是,属下记下了。”邱万里默念了几遍,又重复了一遍确认,才疑惑道:“这位是……”

  “屈师太,我师妹。”祝雅瞳沉吟着,一时难下决断。

  “见过师太!”邱万里受教于柔惜雪,武功大进,一听是天阴门人,即刻行礼。他也看出屈千竹脚下虚浮,似乎不会武功,忙道:“师太似乎有病在身?祝夫人若信得过,可将师太交托与属下,属下一力承担保得师太平安。”

  “好!”祝雅瞳当机立断。带着失去武功的屈千竹闯龙潭虎穴的确束手束脚,她向屈千竹道:“师妹就留在这里等待援兵,掌门师姐也必定会来,你们还能早些见面。近日发生的事情,巨细靡遗都可对邱万里说清,以便他早日奏报,好做打算。”

  “师姐安心去帮吴公子。”屈千竹早有不拖后腿之意,欣然应允。

  陆菲嫣与祝雅瞳一点头,齐齐施展轻功向长安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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