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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魑魅魍魉 徒为尔嘈

  吴征双眉一锁,陆菲嫣面色一白。丘元焕的童子功成名已久,但谁都没有料到竟然练到金刚不坏,徒手接神兵利刃的地步!

  而且正如他们此前所料,丘元焕被栾楚廷逼着来接这一阵,心绪忐忑,百般不安,原本大为不利。高手又有自己的办法,他将自己逼退在悬崖边,退无可退,临死地而背水一战,气势大涨。

  四人中心神不动的唯有祝雅瞳!

  鎏虹被丘元焕内外兼修的一身神力迫住,进退不得。祝雅瞳撒开宝剑,双掌捏了个法印朝丘元焕胸口拍去。

  丘元焕一身神力,坚不可摧。祝雅瞳先拍出的左掌却轻飘飘的,像柳絮随风,连衣袖都没有半点荡起。紧接着右掌而至,仅比左掌慢了半瞬!

  “嘣……”一声沉闷得仿佛海浪拍在巨石上的声响。丘元焕内力布满全身,又运起自幼苦修至金刚不坏绝顶,虽神兵利刃不易伤的童子功,居然被这飘飘然一掌打得面色一青,又向后退了半步,脚跟已落出在崖外悬空。

  丘元焕虽不能腾出双手还招,但他眼下的地步已是全身都是杀人的利器。一掌拍在他身上,也立刻会受到凶猛的还击。丘元焕以身受掌,损伤必然更大,可吴征三人的目标是杀了丘元焕,援兵正在飞速赶来之下,这点伤势可远远不足以要了丘元焕的命。

  祝雅瞳一眼便知其中关窍,掌势巧妙,第一掌为虚。丘元焕受掌之后,四周的内力自然而然向受掌处聚集抵抗,并施以还击。绝顶高手内力提至巅峰,威力何等巨大,祝雅瞳一掌若是打得不实留有余力,必然被反击打伤。但祝雅瞳先拍出的左掌偏偏轻若无物,丘元焕的内力反击仿佛打在了空处,全然轻飘飘地不受力。

  丘元焕反击之下,周边内力向受掌处聚集,这一带便露出破绽。祝雅瞳右掌跟上,登时破了他的金刚不坏护体神功,将金钟一样毫无破绽的防御打出一层蛛网般的裂缝来。

  “大自在般若掌?”丘元焕闷哼一声,拈住的两柄宝剑压力剧增,他气息大窒之下抵挡不住,双臂后缩了两寸,肌肤已能感动剑尖的森森寒气。祝雅瞳将天阴门的所有武功都信手拈来,高绝实不在他之下,碎月金刚顿觉一股死意弥漫。已是生死时刻,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吃得下几掌几招。

  祝雅瞳撤后左掌连甩,散去留在体内丘元焕的内力,挥掌又上!另一边吴征与陆菲嫣虽被拈住宝剑,在祝雅瞳挥掌的同时也奋力催动内力,死死压制丘元焕,为祝雅瞳打破金刚不坏神功扫清障碍。

  吴征见了祝雅瞳变幻莫测,高妙至极的一掌,心中大震。武功练到他们这样的地步,再有进步极难。吴征虽有祝雅瞳与陆菲嫣两大高手陪练,也已许久未得寸进。绝顶高手的武功,讲究一个顿悟。吴征与祝雅瞳陆菲嫣之间再怎么练,总是留有余地,练一个手熟而已,怎么都打不到生死交关。今日欲杀丘元焕,再没有比现下更凶险,也更拼尽全力的时候。

  祝雅瞳一招得手,双掌连环。丘元焕吃了一掌,亦有应对之方。但祝雅瞳双掌神妙莫测,时虚时实,令丘元焕无从摸透。转眼间砰砰砰十几掌过去,丘元焕口角溢血,深受内伤。他退无可退,只能死死咬着牙关生抗祝雅瞳蕴含风雷的掌势。

  这边缠斗不休,丘元焕看看摇摇欲坠,次次险过剃头,都仗着一身浑厚的内力与横练功夫生生撑了下来——要杀死一名绝顶高手谈何容易!观战的栾采晴越发惶急,大内高手乘着刁面鹫,已隐隐看得清五官容貌。栾采晴见当先的两人一个面沉若铁身如标枪,另一个五短身材但肌肉盘根错节,既矮又壮。这两人她在皇宫中从未见过,想来便是栾楚廷隐在暗中的贴身护卫,功力绝不在当年李瀚漠与戚浩歌之下。二人一到,想杀丘元焕再也休提!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吴征心中默念一遍,忽然昂扬道:“丘元焕,你有幸临死前见见我的绝世武功!”

  丘元焕双目陡然一睁,只见吴征双目不现神光,却有股温润晶莹,显然是信心已达极点,淡定自若。丘元焕不由露出惊恐之意,实想不到吴征在此时此刻居然武功又进一步,更不知他新领悟了些什么……

  不知道才是人心中最大的恐惧!丘元焕铁一样的信心终于在祝雅瞳的大自在般若掌与吴征的气势下深深动摇。

  吴征撤剑,二指在剑柄上一弹。这一弹深蕴无穷内力,昆吾剑尖被丘元焕拈住,剑柄上下翻飞若蜜蜂振翅,发出哀鸣声剧颤不已。丘元焕指若金石铸成,此刻也不由一阵发麻。只见吴征双掌如捧宝珠横在丹田托起,显然运起全身功力,一旦发掌便是乾坤一击!他不敢有丝毫托大,二指一弹,将昆吾剑倒掷出去,削向吴征面门。

  吴征头一偏避开顺势挥出双臂,左拳右掌,却虚虚实实非拘一格。丘元焕看他来去不定难分虚实,只得咬牙硬受这一击。吴征一拳击在丘元焕胸口,仿佛拍上一面大鼓发出砰然大响。丘元焕未觉受伤,只是胸口的内力被这一拳击得消失无踪。

  比起祝雅瞳的大自在般若掌像击在空处,吴征的手法更加匪夷所思,反击的内力像泥牛入海陷了进去,融为一体。丘元焕不及惊讶,眼见吴征右掌又到拍向小腹,刚运起内力相抗,不想吴征变掌为抓向后一提。

  陆菲嫣候在一旁压制丘元焕许久,等的就是这一刻,魔眼向后一抽。两股沛然巨力一推一扯,让丘元焕落地生根般的下盘松动,他睚眦欲裂间,不得已运力将陆菲嫣的长剑一甩,身子一轻已被吴征提了起来。

  吴征向后一跃,祝雅瞳的大自在般若掌已到,又是一正一反两股力道。丘元焕勉力接了一掌,胸口被祝雅瞳拍中,同时吴征扯着他的力道向他小腹推来。这一掌足以开碑裂石,力道大得出奇,且透体而入,闷响声中丘元焕牙关紧咬,似是将喉头喷出的鲜血硬生生吞了下去。

  “我这一招战龙在野如何?”吴征意气风发喝道:“长个三头六臂罢!”

  丘元焕身具两种绝世内功,除了苦修的长枝派内力之外,也修习燕国皇家的【九转玄阳诀】。今日遭逢前所未有的大难,自然将毕生功力都用了出来。【九转玄阳诀】与吴征的【道理诀】系出同门,【道理诀】更在【九转玄阳诀】之上,吴征早就发现这种修行同源的内力可以互相融合。此刻猛不丁地使出消去大半内力,果然大破丘元焕的金刚不坏!

  形势千钧一发!

  守卫骊山的卫兵看看已经转过山脚向遇仙桥猛奔,大内高手也已出现在骊山范围,只是赶到丘元焕所在的山顶还要一小段路途。即使绝顶高手出招,也不过只有五招的时间。丘元焕神功已破,吴征已有十足的把握五招之内将他毙命,再安然退走!

  “受死!”吴征挺着中指,以指捏剑诀,祝雅瞳取回鎏虹,陆菲嫣展开魔眼齐齐攻到。正是三人习练良久才得大成,绝杀的一招“太岳三青峰”!

  宝剑耀目,吴征虽以二指做剑,但丘元焕看他手指上泛着金色,竟似祝雅瞳鎏虹上的剑芒,破空时带着嗤嗤之声。也见吴征双目神光乍现,喝道:“一阳指!”

  三剑汇于一点,又骤然分开。鎏虹径点丘元焕双目,魔眼刺向左胸心口,而那个没听说过的什么一阳指,则点向檀中气海!三剑合一时,丘元焕无法判断去向,乍分时丘元焕双拳难敌六手,也已无法应对。三人苦修的必杀绝招,眼看就要将丘元焕残杀至死——面对这样的高手,绝没有留情的余地。

  丘元焕面露苦悲之色,似乎觉得在劫难逃,战意全无!只转瞬之间,他肃容一立,又成了顶天立地,无敌于当世的碎月金刚。这样的变化极突然,一刹那间吴征忽然想到,栾楚廷抛出丘元焕作饵,固然让他万念俱灰,生机顿起之时又让他心存侥幸。但临死之际,这人的本性又会被唤醒。

  碎月金刚横行世间一辈子,也骄傲了一辈子,岂能不明不白就这么死去?即使死亡已不可避免,也一样要让对手付出惨重的代价。吴征心中一阵发寒,只见丘元焕狰狞大笑,嘴一张喷出一口血箭!

  逼目的暗红喷向祝雅瞳,四人相距极近,谁也没有想到丘元焕刚才重伤之时要喷出的鲜血不是吞了回去,而是梗在咽喉!这一下同样突然,以血箭的威力,祝雅瞳大可以拂开。但女子天性爱美,尤其是祝雅瞳这样的绝色,对容貌的爱惜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平日怎肯沾染一丝一毫的秽物?丘元焕喷出的鲜血劈头盖脸,祝雅瞳想都不想便屈膝弯腰避了开去。

  高手相争,妙到毫巅,丁点的不同都是天地之别。祝雅瞳避开血箭,鎏虹刺得就慢了些许。只是些许而已,噗嗤一声,陆菲嫣的长剑已穿过丘元焕的胸口!

  丘元焕在间不容发之际微微侧身,魔眼虽透胸而过,终从心脏旁擦了过去。伤口处鲜血翻涌,一时却不得就死!

  吴征的一阳指也齐时点在丘元焕檀中穴上!指风带着破空之声点在气海大穴,丘元焕又没了金刚不坏护体,这一指足以让他一身苦修的功力溃散,经脉尽断!

  丘元焕剧痛中嘶声闷喝,吴征一同面色大变!

  这一指实是他全身功力之所聚,一指点在丹田,并没有想象中丘元焕以身功力涣散倒地,反倒这一指的劲力像泥牛入海,与丘元焕丹田里的内力融为一处……

  天生的武学奇才,傲笑世间数十年的碎月金刚,在生死一刻迫祝雅瞳缓了一缓,硬吃了陆菲嫣一剑,化去吴征大半指力——他只看吴征做了一次就明白其中的一切窍门方法!

  魔眼贯穿,一阳指点中,鎏虹才到。丘元焕伸右手二指一拈剑尖,凭借这短短时刻凝聚起的一些金刚不坏内力,以重伤之躯夹住鎏虹一甩。左掌呼啸而下!

  这一掌并非后发,而是陆菲嫣剑刺心口时就等在那里。剑尖入肉贯穿,吴征的一阳指也点在丹田的同时便拍了下去。——还在祝雅瞳鎏虹刺双目之前!目标正是吴征的脑门!

  陆菲嫣与吴征原本一同得手,心中不可自抑地狂喜!全没料到丘元焕凶悍如此,身受魔眼,冒险吃下一阳指,再迫得祝雅瞳慢了些许,一切打算都是豁出命去也要重创吴征。

  祝雅瞳毛骨悚然!此刻的丘元焕与在桃花山上的自己何其相似?那都是重伤待死,气息奄奄的猛兽,死而不屈!吴征已不及还手只能运劲于背,但丘元焕的金刚掌力岂能以肉身生受?何况还是致命的顶门!

  祝雅瞳撤剑矮身,单足反踢而上!这一脚同样是全身的功力,丘元焕运尽余威,甚至是生命之火里所有潜能的一掌,绝不是轻易能抵挡的!

  掌足相交,没有惊天动地的大响。祝雅瞳护子心切,这一脚踢上去仿佛踢在空处。她大惊之下,丘元焕拈着鎏虹的右掌便朝自己的丹田落了下来。

  四大绝顶高手,在性命交关之际连命都已顾不上。就像四头猛兽,只顾相互撕咬!吴征一阳指泥牛入海,但体内的内力怒浪滔天奔涌而出,除了击碎丘元焕的丹田,心头一片空明!陆菲嫣搅动魔眼撕扯着创口,同时一掌拍向丘元焕顶门!祝雅瞳银牙一矬,大半功力凝于足尖,伸掌朝丘元焕拍来的一掌对去。

  生死关头,谁退,谁死!

  “铛!”陆菲嫣玉掌先中,丘元焕头顶坚硬如铁。陆菲嫣掌若飞影连连拍下!

  “哼!”祝雅瞳闷哼一声,娇躯一颤,接掌的藕臂向后缩了半尺,口角也溢出丝血线。此时此刻,双方的心态已全然改变。不要命的丘元焕一往无前,而三人除了杀死丘元焕之外,还留力之后可能发生的恶战,还想安然无恙地归去……祝雅瞳不顾丘元焕金石般的内力猛击,仍把大半功力凝于足尖,绝不容他落下那一掌。

  绝杀之势硬生生地被丘元焕变成内力比拼。三人虽处绝对上风,陆菲嫣玉掌击得丘元焕眼珠暴突,七窍流血,吴征的手指深陷丘元焕小腹,内力再无泥牛入海之感。祝雅瞳死死抵着丘元焕仅剩的攻势,义无反顾地面对他的獠牙。但丘元焕一时不得死,正迅速消散的内力枯而不竭,勉力支撑……

  四人心无旁骛,除了杀死对手之外已顾不得周遭的一切,全不知过去了多久。仿佛亘古至今,仿佛又只一瞬。丘元焕嘶声惨嚎!胸口处透出一柄剑尖来……

  所有的负隅顽抗都在一瞬间消散,丘元焕惨呼着旋身,与祝雅瞳对掌的右臂向后横扫,旋即像个被人拋落的布袋子倒在地上,再没了生命气息……

  “快走!”祝雅瞳与陆菲嫣齐声呼唤,吴征才如梦初醒。丘元焕丹田被他击碎,必死无疑。护卫骊山的羽林军已冲上遇仙桥过半,身后两名大内高手拼命地呼喝刁面鹫,离山顶不过二十来丈。屈千竹带着几个行囊正趴在扑天雕身上,陆菲嫣捡起宝剑,撅唇做哨,呼唤扑天雕飞来。

  祝雅瞳面色苍白,吴征俯身抱起她跃上皇夜枭。回头见栾采晴远远摔在山顶崖边,几次挣扎起不来,被赶至的羽林军拿住。原来酣战之际,栾采晴捡起鎏虹绕到丘元焕身后。碎月金刚一身内力都在与三人拼斗,后背更是空若无物,被栾采晴一剑透心刺死。死前回身横扫,绝顶高手临死一击,栾采晴虽已拼命后退又哪里躲得过去,被金刚臂力扫中,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身受重伤,连爬都爬不起来。

  见羽林军七手八脚将栾采晴五花大绑,吴征无奈之下先行离去。临行前朝栾采晴点了点脑门,栾采晴混不把身陷囹圄当回事,只朝吴征点了点头,看她唇形说的是:“快走吧。”

  “娘,你伤得怎么样?”当务之急还是先脱离险境,尤其祝雅瞳受了内伤,软绵绵地被抱在怀里,更让吴征心急如焚。

  “还好,需调养一段时日,还有些自保之力。”绝顶高手豁出命去,实在让人心有余悸。今日以三对一都付出惨重代价,难怪在桃花山上面对强弩之末的祝雅瞳,丘元焕一样畏首畏尾,踟蹰不前。

  祝雅瞳喘了几口气道:“向东南,往太白山去。”

  两名大内高手看丘元焕已死,吴征等人上了扑天雕,一时不敢过分进迫,只不远不近地吊在后面。大鸟再雄健,驮着人终有力尽之时,待吴征等人落下,那里就是他们的死地。

  前逃后追了小半日赶到离长安百多里的太白山,吴征等人寻了处密林落下。藏好了大鸟,吴征抱着祝雅瞳,陆菲嫣驮着屈千竹,在大山里兜兜转转找了个隐秘的山洞藏好。

  祝雅瞳又盘膝运功了半日直到深夜才睁开春眸,苍白的脸上见了血色。她幽幽叹道:“好一个丘元焕。”

  “娘好些了么?”吴征守在洞口,见状急忙奔到她身边。

  “好了些,但是想痊愈还要好些时日。”祝雅瞳起身踢了踢腿,转了转肩,向吴征笑道:“好像……这一会儿帮不得你了……”

  “娘想这些干什么?安心将养就是,我和菲菲在这里守着。”

  祝雅瞳若有若无地白了他一眼,走到洞口打望,只见太白山四周火把滔天,照耀得如同白昼,天空中数百只大鸟盘旋,道:“我们被围住了。”

  四人来到太白山,大内高手后脚也到,调集左近兵马将太白山下的道路团团围困,只待天明必要搜山。要冲出去自不太难,但深陷敌国,祝雅瞳又有伤在身,想回到盛国却是难上加难。唯有等祝雅瞳伤愈,才好再做打算。

  “没什么。我们就藏在大山里最是安全,等娘伤势好了,我们要走又有谁拦得住?”吴征目光怔怔,扫视着山下的火光。

  “走自然是走得,就怕走得不安心。”祝雅瞳返回洞里盘膝坐倒,闭上了双目。

  “吴郎。”陆菲嫣站在吴征身后牵住了他的手,沉默了好一阵道:“郎君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尽管去做吧,这里有我在出不了事。”

  “菲菲……”吴征心中一震,原本祝雅瞳的话就让忐忑不安,此刻闻言回过头来。

  “妾身不想吴郎有任何伤损,但妾身更不想吴郎一辈子心中有愧。”陆菲嫣紧紧抿了抿唇,双眸一眨一眨道:“就盼着吴郎不论做任何事,务必时刻念着家中一府上下,都在等着吴郎归来。”

  吴征一阵眩晕。他左右不定,难下抉择时,祝雅瞳睁眼取行囊掷过,道:“快去吧,去把她救回来。别让人说咱们吴府置同伴于不顾,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头就会有下一次。一次都不能有!待娘伤势好些了,就来接应你!”

  屈千竹听得暗暗心惊,原本吴征与陆菲嫣之间的亲昵就让她不可思议,听了半天,才知他们话里话外说的居然都是要救回栾采晴!他们居然想着回去救栾采晴?

  “是!”吴征跪地朝祝雅瞳磕了个头,又起身与陆菲嫣一拥,道:“你们小心谨慎安心养伤,我们都照顾好自己!”

  “快去,娘还能自保,菲菲也在,怕得什么?”祝雅瞳一指洞口外,笑道:“你这一走呀,我们在这里还更安全了。”

  吴征咧嘴一笑,将行囊扎在身后,别好昆吾剑,几个起落便隐在夜色中。

  春夜的山林漆黑如墨,只能从树梢的缝隙间透下几点星光。吴征寻到扑天雕,又等到日月交辉前的天地至暗之刻,这才骑着一只,领着一只,箭一般冲入云端!天色伸手不见五指,戒备了大半夜,燕国乘着刁面鹫的高手们也因疲倦而懈怠,加上吴征寻着空隙冲出,一时阻挡不及,只能远远跟着追来。

  吴征飞入高空,让雕儿在云层间穿梭,借着天色掩护向长安飞去。过不多时,日头跳出山尖,天地间光芒大放再寻着吴征踪迹,一人两鸟已去得远了,追赶不及。

  逃离时吴征看得真切,两名栾楚廷的贴身护卫并未追赶,想是夜色中看清了只有一人逃离,怕中了调虎离山计。吴征又伏在雕背上看不清身形,索性按兵不动。反正孤立无援,还怕你逃到哪里去?

  吴征在骊山前降下扑天雕,寻了处无人的山头藏好远眺长安,忧心忡忡。一夜过去,也不知栾采晴被拿之后是否还能活得下来。这一看,就见皇宫宫门大开,天子仪仗架次而出。但长街上已人山人海,午门外架起一口千斤闸刀,被碗口粗的四根绳索高高拉起。栾楚廷架龙辇,坐龙椅,在午门前下了车在高高的阶级上俯瞰众生。

  闸刀旁,一名身形窈窕动人的美妇披头散发被双手反绑,还有锁链加身。她一身无力,被沉重的铁链子压得萎顿在地,虚弱不堪。吴征双目一凝,栾楚廷想是被气得怒发冲冠,竟要当众将一国公主施以腰斩酷刑!他让扑天雕躲在云层里藏好,便从包裹中取出张人皮面具带上,跃下骊山朝长安城奔去,不多时便混入滚滚人群中进了城门。

  大街上四处都是告示。吴征瞥眼间,告示上列明了栾采晴种种叛国灭祖的大罪,果然是判了个巳时腰斩之刑。吴征暗叹一声苍天保佑,好在还赶得及。人山人海,吴征借着人潮涌动不动声色地向前挤,寻机穿街走巷,穿房过户,挨到午门附近又隐没在人群里。看看天色,已过了巳时。

  栾楚廷高高在上,目光始终牢牢盯着栾采晴。那目光森寒,却又含着一团团的怒火,仿佛来自地狱之底的冰焰,恨不得将栾采晴挫骨扬灰。

  栾采晴则始终垂着目,形容萎顿,面色憔悴,但若认真看去,她嘴角始终有一丝释然的浅笑。心中大恨已伏诛,吴征等人已安然离去,此刻她心里颇有些大事已了,无牵无挂的空灵。但转念一想,今后不能在吴府看云起云落,也不能再随着那一府善良又坚强的人一同看着山河变迁,又升起些许遗憾。

  吴征看清周遭地利,心中盘算着如何解救栾采晴。午门边的官兵在天子的眼皮底下,个个如狼似虎,吴征不由手心里全是汗水。

  巳时刚刚过半,大太监展开圣旨尖声念了起来,里头无非是陈述栾采晴诸多罪状,念到最后便是一句:“即刻腰斩示众,钦此!”

  那千斤闸刀沉重无比,吊在半空,即使用四根碗口粗的绳索缚牢了仍摇摇晃晃,一旦落下来神仙难救。几名太监押着栾采晴要将她绑在闸刀下方,边上又有太监移来四个火盆,待准备完毕,便把绳索烧断!

  太监们正在绑缚栾采晴,人群中忽然乱了起来。一人被股大力一推,脚下一轻向旁便倒。这股大力余势不绝,一推二,二推四,登时便有十余个百姓倒在地上。官兵们见状立刻大声喝止,不许百姓乱动以免互相踩踏引发骚乱。一名官兵举着手中长矛喝令百姓站在原地不许乱动,手中陡然一轻,长毛不知去向……

  雷鸣般的风声呼啸响起,矛尖在日头下闪着寒光。长矛顺着午门前凌空划过,飞刺高坐龙椅之上的栾楚廷。

  “护驾!”大太监尖锐的叫声仓皇响起,只见一道人影轻烟般掠过刑场,长剑圈转,先杀了押解栾采晴的四名太监,又绕着闸刀一转将火盆踢翻在地。大变陡生,人群也呼喊着乱作一团。

  吴征掷出长矛,解了周围暗藏的危险,扑上刑台刚要解开栾采晴身上的绳索,就听身后赫赫风声来势猛恶。他不急解救栾采晴,回头左掌横胸护住己身,右掌从左掌下穿过与来人对了一掌!

  砰然巨响,吴征右足向后一蹬站稳身形,来人则被他震得腾腾腾倒退了三步方才立定。吴征双目一眯,笑道:“这不是我哥嘛,想不到竟然能得皇兄亲自出手!”

  栾楚廷双眉倒竖,橙黄的龙袍猎猎飞舞,仿佛一条怒龙,冷冷:“朕也没想到,你居然敢回来!”

  “你当然想不到,我们不是一路人。”吴征倒退两步护在栾采晴身旁道:“卖个面子,让我带她走怎么样?省得咱们兄弟俩打起来,叫这么些百姓看笑话。”

  栾楚廷一挥手,身边几名太监又重新架好了火盆,大太监则捧了柄宝剑交在栾楚廷手中迅速退去。栾楚廷道:“朕亲手斩杀叛祖叛国之徒,何来笑话之有?”

  火盆直接架在绳索下炙烧,只是绳索甚粗,一时不得烧断。吴征也不敢再离栾采晴身边,生怕栾楚廷怒起来直接下杀手。他忍了好一会,直到圣旨下达才出手,就是为了圣旨既要栾采晴腰斩示众,就没人敢违抗旨意。否则和栾楚廷打起来,四周都是官兵,随便上来一个给一矛,或者远远地放一箭,吴征就是三头六臂也救不下人来。但栾楚廷执天子剑,怒起来一剑把栾采晴砍了,谁也不得说什么。

  “你可没那本事。”吴征嗤笑一声。方才两人对了一掌,吴征的武功突飞猛进,栾楚廷论内功都不是他的对手,别说吴征驳杂纷呈的招式了。

  “朕金口玉言,必定亲手斩了你,至于那个祸国妖女,朕既下了旨意腰斩,就必定腰斩。”

  吴征心中一沉,自己的武功就算在栾楚廷之上,但想救下栾采晴绝非易事,绳索的表面已被烧得乌黑,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胡吹大气。你那张嘴里说出的话,大体跟狗吠也没什么两样。若是金口玉言,我早死了几年啦!”吴征虽惊不慌,反握昆吾剑,抽剑,横扫一气呵成!

  剑风生芒,正是一招【三清擎雷】。

  栾楚廷全神戒备,吴征一动他也动。面对吴征凝聚出剑芒的招式不闪不避,宝剑青锋之光一闪即没,硬接了一剑。

  栾楚廷退了半步,吴征虎口一热,昆吾剑上竟多了个豁口。难怪栾楚廷的招式如此古拙不变,这柄天子剑锋锐之处更胜昆吾一筹。栾楚廷终于露出个狞笑,原本大失天子威仪,但隔了远了,百姓也看不清。他长剑一展三分守,七分攻,要迫得吴征回剑迎敌,削断昆吾!

  长剑第二次相碰,但见吴征长剑圈转,大喝一声,将天子剑压在地下!

  与丘元焕死战之后,吴征武功又进一步,已有将自家驳杂的武功融会贯通之势。兵刃受制于对手,吴征长剑灵动,以剑面压上剑面,拼着内力稍胜一招占先。

  呛,剑器摩擦的牙酸尖鸣响起,昆吾顺着天子剑倒削而上,栾楚廷向后急退以免连手腕都被一齐削断。吴征急忙回身,伸剑就去挑绑缚栾采晴的绳索。长剑刚递出,身后风声又起,吴征无可奈何,只得倒转长剑唰唰唰一连三剑,对栾楚廷的天子剑不闪不避,只攻他要害,竟是搏命之招。

  栾楚廷万乘之尊,怎肯与他互换性命?立时退去。两人不停缠斗,栾楚廷虽恨不能立斩吴征,但始终留着三分守势,吴征难以得手。意图正是坠着吴征,让他无法解救栾采晴。且栾楚廷虽武功稍逊些许,同样也是十二品之能,他见吴征的剑法神鬼莫测,也施展快剑,不与昆吾相碰,只在身边游斗。

  火盆哔哔啵啵地燃烧,四根绳索俱已点燃自烧,其中一根已断了大半,只剩小半相连,千斤闸刀摇摇欲坠。

  “你先看着她死,朕再亲手斩了你!”吴征几次回身都被迫得自救,且栾楚廷施展快剑之后,吴征再无余暇回身,眼见栾采晴在劫难逃,栾楚廷意气风发大喝道。

  吴征分心二用心浮气躁,被快剑迫得步步后退,两大高手的剑风几已刮到栾采晴身上。但见天子剑斜削而至,犹如峭壁浮云,吴征双目圆睁,忽然踏前半步抢进栾楚廷剑光之内,长剑却拖在身后,好似无可奈何之下要耍无赖一头撞上去一样。栾楚廷剑锋回转削他后颈,另一手伸掌径拍吴征胸前。

  吴征长剑连颤,他几度回身,已将栾采晴身上绳索的位置看得清清楚楚。剑锋颤动下,栾采晴身上绳索尽断,肌肤毫发无伤!吴征低头一缩躲开绕颈的天子剑,周身破绽百出,只来得及单臂挡下栾楚廷一记膝撞,再无能为力架开一掌,被重重拍在胸口!

  这一掌将吴征拍得倒飞出去!吴征在空中回身,哇地一口鲜血喷向栾楚廷,一手又掷出昆吾,另一手提着栾采晴身上的铁链掉下刑台。此刻火盆烧得绳索尽断,闸刀发出呛啷啷的巨响从高处直落下来!

  吴征着地一滚,胸口剧痛眼前发黑,他急急调息了几口理顺内力,抱起栾采晴向围观着的骚乱人群狂奔。沿途兵丁前来阻拦,被他一脚一个全踢飞了出去。待混入人群奔行了数丈又撅唇做哨呼唤扑天雕从云中降落。

  “传旨:吴征重伤,擒拿者封万户侯!生死不论!”

  吴征跳上屋顶,又蹭蹭蹭地飞上一座三层小楼,运尽全力高跃而起。数十只的刁面鹫急速赶来,他一高跃,身后便是箭如飞蝗。吴征身在半空无可凭依,没奈何下一抓雕爪远远地一荡,跃上另一只扑天雕的背上,忙催促大鸟高飞。可怜最先赶来接应他的那只扑天雕无处躲避,被箭雨射得千疮百孔,当场殒命。

  吴征喘了口气回身朝栾楚廷笑道:“你没那个本事,看来我才是金口玉言!”奚落了一番,吴征又呕出一口鲜血,忙不迭又解开缠绕在栾采晴身上的铁链。

  “你怎么回来了?”栾采晴自吴征出现起始终不发一言,只是淡淡地看着吴征,暂脱险境才问道。

  “带你一起回去,约好了的。”

  “我们不是还约好了,我若是出手的话就被抓回燕国皇宫。我都违了誓言,落个身首异处也没什么。”

  “那是你发的誓,是你的事情。和我没干系。”

  “祝雅瞳没拦着你?陆菲嫣呢?”

  “她们催着我快些来。”吴征解开铁链拋落,一只雕儿驮着两人已是极大的负担,这根铁链更加承受不起。

  “唉,你们家……有没有一个脑子清楚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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