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花开两朵 见机而作
重新封闭了遗藏后离去,吴征是夜心事重重。即使玉笼烟与柔惜雪一左一右在他的怀抱里。三人都不说话,吴征轻拍她们的背脊示意无事,她们也只搂着吴征,用无限的温柔给他些许宽慰。到得深夜,三人鼻息渐重,终于沉沉地睡去。
次日清早吴征率先醒来,心情平复了许多。静待二女睁开双眉,朝她们点头一笑,二女如释重负。
“知道你们很多话想问,不忙,等雁儿她们来了,我一起告诉你们。”吴征举着个掌心大小的铜镜,陪她们描眉画目。这种事吴征平日不少做,特有的“家”的温馨正是吴府魅力。不过今日有些不同,像柔惜雪几乎不上妆,今日坐在镜前,两位绝色不是为了更增仪容,而是要掩盖天香,化作常人。
“夫君,若是你心头闷得慌就不要一个人憋着,你懂得我们都愿意替你承受许多事情。”玉笼烟向脸上刷着黄粉,掩盖了她的雪色肌肤。
“主人有什么话还是不要拖延,先说出来总是好些。”柔惜雪带了顶假发,垫高了两颊,遮去她一身玉骨。
“放心,我没事。你们看我不是好好的么?”吴征眼角一瞥,哼了一声道:“我看是你们满心好奇,忍不住了吧?”
“当然是更加担心你,但是谁又能没点好奇?”
“的确好奇,这世上的怪事处处,偏偏主人就懂得,惜儿很想知道内情。”
“里头的缘故,一说起来恐怕一天一夜都说不完,等大家到齐了我再一同说。”吴征看她们装扮得差不多,起身道:“现在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赶着要办。雁儿在苦战,我哪有空搞什么伤风悲秋的事情。”
吴征的模样没有作伪,而是的确调整好了心情,将阴霾扫去。玉笼烟与柔惜雪也放下心来,不再担忧。
一行五人改了装扮,离了帝丘,向泗水之南行去。
韩铁衣终于提动大军进攻,这一攻非同小可。借着吴征在长安牵制蒯博延的良机,盛军攻势猛烈,葬天江岸烽火处处,激战数日后燕军丢了四座沿江大寨,成了盛军进攻北岸的桥头堡。蒯博延返回江岸大营之后,燕军暂时稳住局势,两军多线交战,互有胜负,但是四座大寨始终牢牢地掌握的盛军手里。渡过大江的盛军越来越多,燕军的调动也越发频繁。
战争固然需要统帅的英明指挥,但国力才是基石。兵员与武器的补给,粮食的运送,没有这些基础,任你旷古烁今的名将也徒呼奈何。燕国大军调动频频,陷阵营想要阻止着实有些难为人。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还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劫粮!泗水之滨,水网四通八达,相比用驮马运输,水路既快速,还能省下大量的运输损耗,从来都是上上之选。而泗水旁的徐州,也因此成了古往今来的兵家必争之地。控制了徐州,也就等于掌控了华夏东部的往来枢纽。
吴征此行的目的,正是泗水上来来往往的粮船。陷阵营正在与追杀的燕军兜圈子,但是迟早要来到这里。截断泗水,燕国江岸大营里的粮草补给要少一半,大营缺粮,军心自乱。这一招陷阵营已是第三次使用,说起来驾轻就熟,但这一回绝不是什么手到擒来的简单。
燕军已经连吃了两次亏,第一回还可说猝不及防,但是吴征险些就被丘元焕当场擒拿。第二回陷阵营攻下长阳囤,损失惨重,不论吴征还是韩归雁,都不愿意再付出这般大的代价。同样,燕军有了两次经验,这一次对粮道必然严加防范,何况陷阵营就在燕国腹地,以蒯博延之能怎会没有提防?
泗水南北贯通,直入淮河,再汇入葬天江归于大海。这里的鲁,苏二境地势平坦,沃野千里,泗上之地的花花世界,从来都是帝王之资。吴征在一座小山丘上远远眺望泗水河,双眉深锁。河流向着南面奔腾而去,视野也随着河流一望无际,偶有几座小山丘,也构不成任何阻碍。河流自鲁入苏,苏北一地沿河直入海俱是滩涂地,车马难行。吴征刻苦研习军机,但离一名合格的将军还有不小的距离。以他的眼光,也能一眼看出这地方虽好,陷阵营想经略泗上至徐州一地,困难重重。到此刻他也才明白,韩归雁与栾采晴为何会甘冒大险,定下折而向西,寻机消耗燕军的策略。
如此冒险的策略,不仅是勇气与智慧,也是生死存亡之际的不可不为。不犯险,怎过难关,怎脱困境?
“小韩将军睿智,若在这里被燕军四面围定,旁的不说,能保下命来就已经是万幸,还谈什么搅动风云,呼应盛军?”墨雨新征战多年,对战场形势研判准确,见了这样的地形不由感慨道。
“是啊……”吴征悠悠想起幼时故事,道:“我第一次听说雁儿的名字,她还只是个少女,怀揣着统兵征战天下的梦想。过了这些年,她已是罕有敌手的良将。”
“雁儿真能扯动燕军阵势,还要摆脱纠缠么?”玉笼烟只看周遭就砰砰心跳,手心里捏着一把汗。
“雁儿的武功在我们府上不算多好,但是论带兵打仗,全天下没有几个人敢说比她更好!我们要做的就是相信她一定可以,然后把我们这里的事情提前准备好。”吴征拉起她的手道:“何况,陷阵营里还有我娘,还有菲菲在,有她们两位押阵,再妙想天开的奇谋也有施行的可能。”
“莫忘了陷阵营里还有你。”玉笼烟妩媚一笑,璃山一战之后,吴征名震天下,风头一时无两。
“是,还有我。”吴征挺了挺胸,武功大成,历经生死,他自信已不在任何人之下。他遥指泗水之上来来往往的舟船,沿江守卫的燕军道:“就凭我一个人也能把这里搅得天翻地覆,叫他们日夜不能安生!我们,一定能教燕国吃个大亏,再安然返回盛国。”
“大人威武。”墨雨新与左宗之一同拱手,心中却都在诧异:菲菲说的是陆仙子吧?怎地大人用如此亲昵的称呼?大人风流倜傥,连柔教官一个出家人都倾心于她,可是陆仙子不是大人的师姑么,还是顾姑娘的娘亲?难道他们也……这……这……两人一片狐疑,偷眼看向吴征时却见他面色平静,好像在诉说一件平常之事,两人不敢再想下去。
一行人在泗水一带日夜观察,一呆就是二十余日。这二十日来,燕国运送粮草军械的船只不断,每一艘船经过的日期,时辰,所载何物,船只大小,通行速度如何,五人一一记录在案。
但吴征奇的是,这二十余日燕军的调度竟然十分凌乱。他难以掌握船只何时到来,也分析不出运送的是什么物资,这样的结果让吴征很是有些焦急。陷阵营完全断了联系,不知道行军到了哪里,战果如何,损伤几何。这里又探查无果……若是陷阵营千辛万苦杀到这里,何时攻击,攻击的目标又是谁,自己拿不出半点有效的情报,如何是好?
“大人,属下也觉得奇怪。”墨雨新与左宗之对望一眼,锁着眉连连摇头。
“没有多少规律可寻,这就麻烦了。”吴征恨不能把这里的情况飞报给栾采晴,看看能否看出些什么端倪。
“属下这大半月来的记录,也不算毫无规律,就是十分奇怪。”墨雨新指点着自己的册子道:“一共四百八十二艘大小船只,有九日的记录完全相同,属下想,这可记为燕军运输物资的常态。怪就怪在,其余十来日不是多些,就是少些,有时数量差距还极大!最多时一日有六十余艘船,少的居然只有十来艘。哪有这般运粮的?属下最不可想象的是,粮船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到,这里的军需营居然全不知晓,最后乱成一团。这种事足有三回!”
“不仅是这三回,每回船只数量多或者少时,看上去都有些混乱,好像调度不力。”吴征补充了一点,皱了皱眉道:“我有个奇怪的想法,难道燕国内乱?”
这个异想天开的提法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乍惊之后回过神来,又觉得似乎有那么点道理,不是信口开河。燕国以武立国,常年征战,运输粮草这种事情各级官员早就熟极而流,会出现肉眼可见的混乱,除非内部出了问题,怎会发生?怎能发生?
吴征越想越觉得像,但片刻后还是摇了摇头驱除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道:“不能将希望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面。搞不好是蒯博延见机在先,在这里故布疑阵也说不定。咱们继续观察一一记录在案,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墨雨新嘴动了动,最终还是按吴征的说法,将手头的事务做足做细再说。但心中的狐疑却挥之不去:蒯博延要故布疑阵,也不至于搞得这里失了章法!难不成要赌上这里?影响了前线战事他担当得了么?
如此又过了五日,吴征依然没能摸索出什么新东西。燕军的船队还是时多时少,看起来杂乱无章。但是先前屡屡出现的混乱稍有减少,不知道是蒯博延在前线压力甚大,不敢再玩火,还是燕军逐步将一团乱麻在理顺。
这些都不意外,意外的是吴征在夜里发现了接头的暗号。赶到一处小丘陵,居然见到了林锦儿与顾盼。
不胜之喜。吴征赶忙给林锦儿磕头请安,才把顾盼抱起来旋了一圈。小姑娘面色酡红有些害羞,但甚是受用,巴不得一直在吴征怀里。可惜眼下还有要事,顾盼不敢耽误,忙解开背囊张开地图,又从腰包里拿出封信。
吴征心中一动,这一趟的确是前所未有的凶险。玉笼烟武功修为不高,却要陪着自己走南闯北。林锦儿和顾盼两位更是府中的宝贝,轻易不会犯险,就算随军出征深赴险地,也是被里外护得严严实实。今日要她们两人结伴前来,一则情况紧急,二则韩归雁那边实在抽不出任何多余的人手。
“这几日等得急了吧?”林锦儿面泛红光,鲜润可人,也掩不去憔悴之色。但她精神振奋,似乎此行让她深深见识了陷阵营的能力,亡夫大仇在望,颇觉兴奋。
“有点。”吴征双目一眯,终究还是忍不住责备道:“雁儿怎能让你们冒险前来。”
“都脱不开身,扑天雕旁人又驾驭不得,只能我们来了。”林锦儿温婉笑道:“雁儿已经尽力,还让陆师姐送了我们很远,你可不能责怪她。”
“是。”吴征知道这是无奈之举,一瞬间打消怨怼。
“陷阵营里连轴转个不停,你别担心,我们居险地而安如泰山。雁儿和栾公主相得益彰,妙招迭出,如今真正称得上燕国的心腹大患。”
林锦儿话音刚落,顾盼急着道:“来围堵的燕军,大的已有两支万人军被打散,小股的都数不清歼灭了有多少。咱们陷阵营伤亡才一成多些,如今啊,韩姐姐正带着他们兜圈圈,兜散一支军就打一支,打得他们肝胆俱裂。”
一贯爱美的小姑娘脸上还有些尘灰,随意挽成马尾的长发也有些杂乱,她忙不迭指着地图上的标记,将陷阵营如何在包围的五万燕军中穿梭,如何拉扯包围圈子,又是如何抓住良机雷霆一击,前前后后说了个通透。
吴征光听都惊心动魄,有些战斗更是凶险到了极点,就算晚撤退一炷香时分,都有被包围的危险。至于战斗中韩归雁是如何将将士们分为三组。一组攻击,另两组就歇息。从夜里袭扰开始,接连不断。燕军连衣角都摸不到,可一旦露出半点破绽,就要被武艺高强的陷阵营带走数十条人命。面对这些军纪严明,阵法娴熟,高来高走的武林高手,最终燕军士气崩裂,被掩杀得一溃千里。墨雨新与左宗之听得热血沸腾,恨不能投身其间。
林锦儿微笑着等顾盼眉飞色舞地吹嘘完,道:“燕军里也有一支像陷阵营这样的行伍,但是他们操练不够,至于武功和阵法,更是查的远了。雁儿正在谋划将这支军一举歼灭,免了今后为患。”
“这就是柔教官的功劳了。”吴征哈哈大笑道:“我听说燕军要组建这样一支军,就知道他们成不了事。呵呵,这天底下到哪里去找第二个柔教官?”
“柔掌门当真劳苦功高,征儿也是好眼光。”看柔惜雪羞红了脸,在吴征面前比顾盼还要更像个小姑娘般地忸怩,林锦儿急忙解围。
“掌门师兄,燕军现在虽仍有合围之势,但人人自危,已不敢逼迫。我们与大韩将军也已联系上,他在前线攻势很急,势必不让蒯博延腾出手来发援兵。韩姐姐说,少则两月,至多三月就要赶来汇合。”顾盼指着地图道:“燕军还有一股骑军,约有五千余骑,韩姐姐一直没碰他们,等收尾时才会歼灭他们,抢了马赶来。”
陷阵营的高手有了战马,如虎添翼,吴征对三月之期深信不疑。
“燕军为何如此不济?”吴征还没有被胜利冲昏了头脑。陷阵营的战力不容置疑,但燕军是不是太过差劲了点?
“这就是我们赶来的原因,怕你蒙在鼓里,做出傻事来。”林锦儿掩口而笑。
顾盼伏在她肩头,也是咯咯娇笑道:“有人立了大功,却还半点不自知呢!”
“哈,这么说就我一个傻瓜啦?”吴征急了,道:“快说快说。”
“刚开始我们也在奇怪,燕军的战力为何不济。要是往日,陷阵营至今的伤亡还得加个两成。雁儿猜想是栾楚廷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刚刚吃了些亏,就责罚将领,临阵换将。其余的将领怕被皇帝怪罪,束手束脚,瞻前顾后。毕竟有先例在,索性出工不出力,好过损兵折将,连官位都丢了。所以雁儿才大胆制定了折而向西的计划。”林锦儿徐徐道来:“光是这一点,至多是合围之军各自为战,不足以解释为何每一支军的战力都有下降。一直到十日前,栾公主才下了判断。”
“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下我明白了。”吴征灵光一闪,一拍大腿道:“因为丘元焕死了!”
“英雄所见略同。”林锦儿与顾盼一同竖起大拇指,余人也同时发出惊叹声。
丘元焕在燕国掌军权近三十年,影响之深远难以想象,也必然在暗地里得罪了不少人。丘元焕生前,惧于他的威势,明面上无人敢作对。但他突然死了!
不要说往日的一些仇恨龃龉,就是他留下的巨大权利空洞,都是燕国大臣们无法抗拒的诱惑。丘元焕生前扶植蒯博延上位,意图长枝派顺利接班。但是吴征异军突起,蒯博延的能力有目共睹是不错,实际上他为主帅的几仗,说他每仗必败过分了,论一句逢战不胜就十分中肯。蒯博延的威望与资历,远远没有到可以顺理成章地接任丘元焕之位的地步。
燕国当下呈现出的混乱根源也来自于此。在吴府定下袭杀丘元焕时,也是看准了这个后果,只是谁都没有想到,在栾楚廷的急功近利之下,混乱会来得这么快,这么急。君臣各怀鬼胎,丘元焕死后的乱局就像夏日傍晚的狂风骤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爆发!
已经不需要再去分析燕军运输的混乱是为什么,吴征一想到此刻不知道有多少燕国大臣正眼巴巴地希望蒯博延吃一场大败仗。不!若是只眼巴巴地看着已经是忠心天日可表,暗地里不知有多少黑手正在下绊子,帮倒忙!
“这一仗……韩铁衣不在江北收几座城池,整出盛国落脚之地,他这个领兵统帅也不用干了。”吴征喜上眉梢,只觉前路一片光明:“我们,也一定可以杀出重围!”
“掌门师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才这么点胃口呀?”顾盼笑吟吟的,一头蓬松马尾在脑后迎风飘扬,一双如水媚目里居然也有凌厉之色,缓缓道:“韩姐姐要我告诉你,咱们不是来截断粮道这么简单。她的目标,是徐州城!”
“哈?”吴征一愣,手都抖了抖,差点一跤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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泗水涛涛,一去东海而不复返。
夏日傍晚依然炽烈的阳光下,吴征远远望着波光粼粼的泗水,和水面上挤作一团,胆战心惊的船只。林锦儿与顾盼前来汇合之后又过了四十余日,这些日子来,吴征日日在白昼睡足养精蓄锐,入夜就在泗水上掀起风波不断。
他只孤身一人,施展盖世神功,这里推马如水,一眨眼间又抢了数支火把,或投船只,或烧裸露的粮草。黑夜之中的军伍,虽有火光处处,毕竟不比白昼,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影。数日下来,燕军里人心惶惶,几乎以为闹了鬼。
若在平日,吴征一个人再有通天的本领,也搞不出多大的阵仗。但是眼前燕国暗流涌动,本就运转不畅,吴征再添一添乱,这片水网密布的花花泗上之地,竟然出现“堵船”的迹象。对燕军前线来说不啻于雪上加霜,——原本粮草军械的补给就有些吃紧,泗水“堵船”,立刻出现了缺口!
事关重大,泗水沿线的徐州,曲州等地牧守各自亲临,调整部署。部署的办法其实也不多,无非是进出盘查更严,凡事更加小心翼翼。譬如粮草上多铺砖石覆盖,意图隔绝火源,或是船上多备大皮囊水袋,随时灌满了水。可是这样一来,船行更慢,效率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巨大影响。
唯一变快的,便是青,曲一带的船只,一旦到了徐州地界,青,曲官员交接之迅速堪称雷厉风行,仿佛手上都捏着烫手的山芋,急着赶紧抛出去。只要徐州接了手,责任自然便脱去了大半。怪事连连发生,底下的兵丁或许不清楚,牧守们一个个心底都明镜似的——必然是又大高手在此作乱。往常若有此事,只消上报朝堂,遣高手前来对峙,隐患自消。现今燕国高手凋零,吴府如日中天,又从哪里调来高手?皇帝陛下近来喜怒无常,难道要借来他的两名贴身护卫?谁敢?
徐州的官吏当然也不是傻瓜,青,曲二州想脱责任,徐州自然就尽量拖延,总是等备上了大量船只,才立刻接收,又马不停蹄地火速运出。
战时船只本就紧张,哪里那么容易备足?这就让徐州与青,曲接壤的边境一带物资堆积如山。吴征就这样以一人之力,在天时地利之下,又独占人和,莫名其妙地阻滞了泗水的水网。
看到泗水岸边三州官员争吵不休,吴征勾起一丝笑容。难怪韩归雁与栾采晴将徐州选作目标,除了地理之外,对人心的把握也堪称精确。
自今夜起,青,曲两地已不再是吴征的目标,不见兔子不撒鹰,吴征只会对徐州境内的船只动手。剩下的,只有乞求上苍保佑栾楚廷越发地火冒三丈,再继续好大喜功,把一切过错都推到臣子们的身上去。
如此又过了五日,军营中骇人的鬼影仿佛彻底消失了。这让三州的官吏暗喜,近日来防备严密,果然叫他不敢犯险无从下手,或许已知难而退。他们不敢大意,依旧对泗水沿途重兵防范。
然而该来的终究会来,两日后的徐州城下,四通八达的水网汇聚之处,暗夜中的鬼影再度现身。这一次比前又有不同,燕军守卫严密,准备充分,想再烧掉运输的物资,那鬼影几次投出火源收效甚微,即使烧了起来,也很快被扑灭。那鬼影见状冷笑一声,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暗夜中。
风声鹤唳的燕军刚松了一口气,一边继续押运一边收拾残局,那鬼影再现。
燕军的重心都放在物资上,沿途押运守护的官兵要护着延绵数里的船只,无法集中在一团,总有些三三两两落单的兵丁。暗夜中只见一处火光陡然熄灭,又连连传来人脱力后的倒地声,接着才响起一声惨叫。短短的一瞬,燕兵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待赶到惨叫声之处,五名同袍已然没了呼吸。——其中有四人身上没有一点伤口,好像被吸走了魂魄。
燕军都清楚这是武功高手所为,却没有一点办法。若结阵正面对敌,武功再高也不过百人敌。但是这等来无影去无踪的高手,怎会给你机会?军中也有几名修为不凡者,这几人平日里眼睛长到了天上,此刻却只能面面相觑——他们连敌手的影子都摸不着,又谈何捉拿凶手?
鬼影并未就此停手,这一夜燕军人心惶惶,鬼影飘忽不定,这里死三五个,那里倒下一个小队。一夜下来折损了近百人。
折损不算太大,但到了白日,军令依然如前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催促加快行军,军心由此受到重击。看着天边残阳如血,又将进入黑夜,军令如前,说明将官们一筹莫展,束手无策,今夜又有多少军士要殒命在这里?
吴征远远打量着水岸,他一直不疾不徐地跟随着这支运送队伍,的确像个鬼影。根据顾盼带来的消息,这段时间来,韩归雁正是这样把陷阵营分为三组,白昼行军不被燕军包围,夜间连续不断地骚扰燕军,不贪功,不冒进,以蚕食之势将燕军一口一口地吃掉,将士气一点一点地消磨,直至燕军崩溃。自己依样画葫芦,独身一人,当然比不得陷阵营全营将士所能取得的战果,但是燕军的颓丧也是肉眼可见。
吴征当然知道,打一场这种永远打不赢,只能白白送命的仗,对军心士气会是怎样毁灭性的打击。所以他要做的,就是持续不断地杀伤。韩归雁与栾采晴想要徐州,吴征全然想不出她们有什么神鬼莫测之机,中原重镇徐州,任他想破了头也不知道怎能依靠一个陷阵营两千余人就能夺下来。但是不影响吴征在徐州城里先埋下恐惧与颓丧的种子,这颗种子在陷阵营到来之后,会生根发芽!
“铺着砖石保护粮草,我看你们的船要多久才驶得出去。”孤身一人固然不能再烧粮草,但也让每艘船运送的粮草减少,舟行变慢。经他昨夜突袭杀伤之后,燕军更不敢分散,大多以百人队结阵自保。吴征咧嘴一笑:“不会以为百人队聚在一起,我就杀不了人了吧!”
张开血案累累的双手,吴征内心的柔软,对一些无辜士兵的包容此时再也不见。从前不是到了生死攸关,吴征不愿多伤性命,即使是敌国要他脑袋的士兵。自从去了那一处僖宗遗藏之后,就彻底收起悲天悯人之心——中华大地决不能再分裂下去,为此的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而这些人的命债,都应该记在那个天杀临僖宗账上!
“为民族的未来不得不杀,我固然对不住你们,但是到了九泉之下希望你们能明白。”吴征祈祝一句,在阳光彻底消失的一刹那,又遁入了黑夜之中……
…………………………
徐州人心惶惶。
泗水河边一个多月都飘荡着挥之不散的鬼影,留下数百条人命。徐州城里流言纷纷,甚至有城外小村的族长备齐了三牲六畜,大肆祭拜泗水河神,求河神老爷息怒……兵丁们担心自己的性命,被派遣出去押运船只的军士已有抗命行为——去泗水河边与送死没有区别,能活着回来唯一的原因就是运气好,鬼影还不想杀你。没有人想稀里糊涂白白送命,跟鬼影去打架,为此监军斩了十几颗人头才压下去。军士们虽不敢再抗命,心中必然多有怨气。
吴征每天月升而出,日起而归,用餐沐浴之后,修行大半个时辰,再行饱睡。这日醒来时,身边的娇躯均匀起伏,呼吸悠长,香喷喷地一口一口吐在自己身上。吴征脑中一清,见顾盼酣睡正熟,不忍打扰。可顾盼明明睡得甚沉,不到半炷香时分就自行睁开惺忪睡眼。
“几时了?”顾盼醒来就见吴征笑吟吟地看着她,一时惊觉,唯恐误了吴征大事。
“无妨,早去些,晚去些,并不碍事。多杀一个燕兵,少杀一个燕兵,也不碍事。”吴征点了点她秀挺的瑶鼻笑道。
余光瞥见天色未晚,顾盼安下心来偎依在吴征怀里,谆谆叮嘱道:“吴郎,燕军里虽无高手,你也要万万小心在意。”
“我知道,我怎舍得小盼儿?”
“嘻嘻。”顾盼腻在吴征怀里,片刻后踟蹰道:“盼儿今晨表现得好不好?我是说,是说,你的功力恢复了么?”
“当然!不管是双修恢复功力,还是寻欢作乐,盼儿都一样的好。”
“那就好。”顾盼心中窃喜又羞。清泉里沐浴,山洞中缠绵,虽处敌国腹地,四面危机,小姑娘仍觉如神仙般逍遥快活。言罢心中暗叹一口气,道:“快起了吧,莫要误事。”
“不忙,今日本就打算晚点去。”吴征一顿,心疼道:“还记得湘江边咱们定情,之后几乎没好好陪着你,还要你一起吃苦,多抱抱你又如何?”
“那抱紧点。”顾盼投在吴征怀中温馨了一阵,忸怩道:“等你娶了我,就不怪你没能时时陪我。”
“娶,一定娶!等回了吴府就娶你,天王老子也拦不住!”吴征慨然一诺,不是即兴之言,而是深思熟虑已久。
“真的?”
“当然是真的。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快点说,不许吞吞吐吐的。”
“就是可能……不止娶你一个……”
“哼,我就知道,这个也要,那个也爱。”顾盼小嘴一嘟,嗔道:“我不管这些,反正要有我!”
“当然!”
“嘻嘻,那就好。”顾盼的欣喜并不久,片刻后心中一黯:“就是不知道我娘她们怎么样了。我在陷阵营的时候,虽然行军辛苦,但是每仗必胜,我从不担心。反而来了以后,总还怕会出什么意外,韩姐姐那里毕竟兵马人手不足……”
“不会有事的,雁儿用兵已是大成之境,那些燕将不是她的对手。”吴征握着顾盼软滑小手,道:“可见之兵荷戟执戈,肉身之士。不可见之兵,日月星辰,风云水火,山川之灵气,在雁儿的手里,如此万物万象均可为兵。哪里会人手不足?”
“吴郎说的是。上一回在夷丘,我只看得懂韩姐姐豪气干云,这一次跟在她身边,真正见识到她运筹帷幄,有如神助,她是真的好有本事。”
“你们安心在这里等着,我去搅乱徐州,等她们来汇合就好。”
吴征紧紧地将顾盼搂了一搂,咬牙挣脱温柔乡起身。顾盼陪着他整理装束,正要去取吃食让他饱餐一顿,就见柔惜雪施展轻功飘飘落在洞口道:“顾姑娘快去禀报,左宗之见到接头的暗号,底下还绘了两堆土,该是陆仙子到了。”
“真的?”顾盼一惊急忙返身进洞。
吴征已听到声音,二土为陸,正该是陆菲嫣留下的暗记,心中大喜赶出洞来,略略思量道:“把接头地点给我,我去冲杀一阵自己去接应。你们一切如常,留在这里等我不许妄动!惜儿看护好大家!”
“是。”
离开驻点,吴征心情愉悦一路风驰电掣,转念一想,陆菲嫣既然已到,接头的飞龙石也不远,不如先去接应再做计较。念及立刻转头,向飞龙石奔去。
飞龙石是块巨石,巨大到成了座小山。山上怪石嶙峋,林木稀疏,吴征寻着暗记上山,口中吹着特殊韵律的唿哨,忽闻头顶风响。摄人心魄的娇躯从天而降,一记“乳燕投林”扑在吴征怀里,还不等男儿说话,一双修长美腿牢牢盘住腰杆,馨香扑鼻的吻已送了上来。
“唔……”甜甜的吻悠远绵长,良久才分开,陆菲嫣双颊染烟,目光中却兴奋不已。
美妇如此大胆热辣,不消说就是孤身一人,吴征不必细问,舔了舔唇角还留着陆菲嫣的甘美滋味,道:“怎地独自来了?”
“我先行领一支两百人的小队摸了出来,然后全队就地解散,化整为零,赶来此地汇合。我脚程快,当然就我一人先到。”陆菲嫣越说越是激动。这两月分别各自征战,度日如年,此刻双腿盘腰,丰臀被情郎捧在手心,分外地觉得踏实满足:“雁儿她们正在剿灭骑军抢战马,随后也会赶来。燕军折损近半,包围圈子千疮百孔,而且军心涣散,近来只敢远远跟随,压根不敢交战。抢了战马之后足以甩开他们大队,足够攻略徐州。”
“你们都好有本事。”吴征忍不住又朝喷香丰满的唇瓣印了上去,饱尝美妇温柔才道:“累不累?”
“不累,赶这点路,不算什么。”
“好,陪为夫一起再去燕军那里闹一阵!”
“你抱我去。”都说名字会起错,外号没有起错的。陆菲嫣撒起娇来当真媚极阴阳,吴征无法拒绝当即横抱美妇,提气发足奔行。
奔行半程,陆菲嫣才依依不舍地下了地,让吴征又调息了半程。一对璧人现身在燕军营里,各负神功盖世无双。两人绕着燕国军阵边缘游走,寻隙而动,遇阻即退,心意相通。燕军阵中哪有他们一合之将?
骚扰了半夜,燕军虽结阵自保,天明后鬼影退去,清点下来又只留下数十具燕军尸体。更让燕军惊慌不已的是,鬼影不是前些日子的一个,而是两个。且新增的那一个在暗夜之中看起来风情无限,却丝毫不比前些日子的鬼影逊色半点。好像这个新出现的鬼影,是前些日子那个鬼影杀了数百人之后汲取了生人之气后长出的分身。
吴征与陆菲嫣携手回到驻地,听得陷阵营进展顺利,汇合已在计划之中,大伙儿俱都兴奋不已。但论起要如何攻略徐州,陆菲嫣只接到韩归雁的布阵军令,具体的攻略徐州方略也还不知。吴征见韩归雁调兵遣将,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指挥若定,便也不再操心。
接下来的日子里,吴征与陆菲嫣有时合二为一,一齐骚扰燕军。若有陷阵营将士赶来汇合,则陆菲嫣孤身前往接应,再分拨将士。吴征骚扰燕军完毕,也会赶来与将士们会面。这伙江湖好汉连连拼杀,韩归雁遣他们先行突围,不需着急赶路,这一路上得到喘息之机,运功调养之下精力恢复了大半,一个个看上去龙精虎猛。
又等了大半月,西方烟尘大起,数千匹战马若大江奔流,滚滚而来。待到近前,三员女将当先,正是倪妙筠,栾采晴与瞿羽湘。吴征远远望见,手舞足蹈地连连挥手。比起先行到来的将士们,她们脸上都带着疲倦。几月奔波,连身材看上去都瘦削了些。吴征大为心疼,但更多的还是相逢之喜。须臾中军的韩归雁,冷月玦,压阵的祝雅瞳先后来到。将士们在飞龙石就地扎营,置放鹿角守卫吴征看陷阵营就这么大喇喇地露出行踪,情知这几月来的苦战,将士们的信心几达巅峰。
安顿好营寨,一府人来到山洞,互诉别后之情。说了小半夜,韩归雁先问及遗藏之事。吴征库存大致数量一一说明后,主动请缨明日领陷阵营将士前去搬运军器。
“你哪来的闲工夫?”韩归雁一笑道:“眼下就有一件要事,入了夜立马要去办。那些事交给我们来做吧。”
兵贵神速,韩归雁的军令一道又是一道,吴征心中一肃,只听韩归雁道:“光凭我们陷阵营,徐州城高壕深,兵粮充足,硬打要死伤惨重。要得徐州,需得智取。”
“计将安出?”智取也需勇力与勇气,吴征镇定自若,只待女将下令。
“做说客,让徐州牧谭安德起兵反了燕国。”
“这……”吴征嘴角抽了抽,简直异想天开,怎生做得到。
“噗嗤,你们看,我就说会把郎君给吓着吧。”韩归雁露齿一笑,宽慰道:“请祝夫人和栾军师说给你听。”
吴征狐疑看向祝雅瞳,美妇与爱子多日不见,依然露出怜爱之色,道:“谭安德本就是我们祝家的人。当年祝家为求自保,明里暗里都安插了许多人手。谭安德官运亨通,一路做到徐州牧。他自暗地里加入祝家,唯一的指令就是做燕国的官,不得我当面亲口之令,决不能暴露,所以躲过一劫。我现在拿不定的是,祝家被重创之后,他是否还能像从前一样忠心,这就只有三分把握。”
“原来如此。”怪道韩归雁胆大到敢打徐州城的主意,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密辛。若徐州牧能在此时反水,陷阵营立刻有了一座坚城为依靠。就像大海中的巨舰有了港湾,任你海浪滔天,巨舰一样安如泰山。“娘,我们一起走一趟,谭安德若不忠心,顺手就结果了他!”
“我也一起去。”栾采晴狠狠瞪了吴征一眼,似乎对他完全忽视了自己极其生气,将丰润的香唇抿得薄如纸片,哼声道:“不管他从前对祝家有没有二心,都要劝他归顺我们。一个死了的徐州牧毫无用处,可能还会逼得徐州将士上下一心,唯有收服了他,才有攻略徐州的可能。”
“好。”吴征见栾采晴发丝微乱,俏脸上都是倦意,心中不忍,当众将她一搂,道:“听说晴儿帮着雁儿出了好多主意,辛苦你了。伤势怎么样了?”
“几乎痊愈,算你有良心……”
一时间山洞里静得一根针掉下都听得清,气氛暧昧又带着些许古怪,但无人出声反对。吴征心动,知道不仅是大家对他的宽容与情爱,正因一府人都对他爱得太深,所以当他深陷险境,不得不双修恢复内力,所有人都接受事急从权,即使犯了人间大忌。然而吴征也知道,栾采晴用自己的智慧,以及待他与整个吴府的一片真心,在生死交关的死战中倾尽全力,才换得大家对她的接受。
吴征还来不及问她这一路付出了多少,先来的林锦儿,顾盼与陆菲嫣也绝口不提,把话都留给了他们二人,正是吴府上下对这件事无言的支持。
“那,你再辛苦一趟。”
“我不是去休息的。”栾采晴脱开吴征的怀抱,正色道:“要说服谭德安并不易,必须内外交攻,逼他不得不死心塌地,光凭祝家内应的身份还不完全够,没有我在场不行。”
“甚好。”
吴征看天色已近黄昏,想到入夜又要与大家分别,还有一件事未曾交代,刚想开口,韩归雁又嘱咐道:“吴郎,你们到了城里,万万不可轻易现身,必须静待三日,三日之后才能与谭德安会面。祝夫人连日征战已经很疲倦,正好让她修养几日。徐州城里也是龙潭虎穴,谭德安心思难测,千万小心,事若不谐,即刻脱身再做打算。”
“雁儿安心。”吴征看她说完,又见诸女不说话,遂道:“你们都坐好,我有件事要说与你们听。”
诸女听他如此郑重,都坐直了身子,尤其知道些内情的玉笼烟与柔惜雪,更是胸腔砰砰直跳。
“从小到大,有件事一直埋在我的心里,谁都没有说过。不管是带我长大的师尊,小师姑,还是陪我长大的盼儿。菲菲,娘,我也没有对你们说过。不是刻意想瞒着你们,而是觉得像是……像是一片幻想,只是一个梦境,如此不真实。”吴征指着玉笼烟与柔惜雪道:“附近的僖宗遗藏我已去探过了,和别处不同,那里有一尊雕塑,直到看见这尊雕塑,我才确定不是我的幻想。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就算是梦境,也是真实的梦境。”
玄而又玄,光怪陆离,吴征就像个烧坏了脑子的病人在发出呓语。可是每个人都知道他没有发病,他真的在说一个深埋心底的秘密,这份秘密古怪离奇,让人听得冷汗直冒。尤其是祝雅瞳,牙关格格打着颤,不知道爱子身上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吴征将她满是冷汗的柔荑捏在掌心,安慰地笑了笑,示意她不要害怕,不要自责,接下来要说的事并不是她造成的。祝雅瞳渐渐宁定,只是短短片刻目光复又凝实坚定,朝吴征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那双清湖般的眼眸似乎在说:“无论发生了什么,娘都会帮着你,陪着你。”
“襁褓里的事情,其实我全然不记得,但是……从我孩提能够记事开始,我就做了一个梦,好长好长,有二十余年……梦里大部分的事情我都记得很清楚,就像刻在了脑子里。我在那个梦里成长,也没有爹,没有娘,独自长到二十余岁。梦里的世界和我们这里全然不同,有很多我们无法想象的神奇东西。比如马车不用马拉就能在长街上跑,比如用钢铁打造的大鸟能在天上载着几百人飞行。可惜我在梦里不懂事,从没有去探究过这些法宝是怎么做出来的,只知道些小玩意儿,呵呵,给你们用的香皂就是梦中所学。天啊,我一直在想啊,是不是我梦中魂魄游离到了哪一方神仙之地,梦境的一切都看得见,摸得着,就像你们此刻就在我身边一样……”
吴征停语,洞中也寂静无声,只听见胸腔擂鼓之声此起彼伏,还有浓重的呼吸轻吟。
最终还是韩归雁最先回过神,道:“所以……地涌金莲也是你在梦境中学来的?”
“是。”吴征点头,又忆起在亭城两人生死相依,初次定情的旖旎,还有调戏栾采晴的过分,露出温柔的微笑。
“难怪从前你总是说有老神仙传授你天书,看来……不是诓我。”
“我也不知道,总之梦境忽然就没了,醒了,我醒来的时候浑身都沾着不知道谁的血,被小师姑护在怀里……”
目光一扫,见祝雅瞳正双手合十,面容祥和地默默闭目祈祝。待她祈祝完毕睁开眼来,朝吴征抿了抿唇道:“娘在感谢上天眷顾,授我儿天书密法,佑他长大成人。”美妇想了想,又道:“征儿,你为何会说,见到了雕像才知这一切是真实的梦境?”
吴征一下子激动起来,呼吸急促,双目微微发红,咬牙切齿道:“因为梦境里的人,还是我们的华夏百姓。他们里面固然有刁民,有恶人,但是大多勤劳善良,可亲可爱。但是我在梦境里的华夏,虽有千余年的光辉历史,当代却不是唯我独尊。自我在梦境中睁眼,华夏大地已历屈辱百年,直到天降圣人驱除外虏。但在梦境里的世界,强国林立,我华夏国境之内虽不再任人鱼肉,可在外仍有恬不知耻的鞑子就是要欺负你,打压你,见不得华夏百姓好。我华夏天朝,受了多少欺压,多少凌辱……”
吴征从清末说起,那百余年的苦难,一个个不平等条约,数千万为了保家卫国牺牲的生命,还有为了反抗外辱而抗争的惨烈大战。这些故事在诸女听来无法置信,比神话故事还要离奇,可吴征说得如此精彩,如此完整,如他所言的如此真实……让人不得不信,不得不听得入迷。
“一直到我离开梦境,咱们华夏奋战百余年,终于赶了上来,可以与番邦鞑子一较长短。可是那些屈辱,我记得太深,说我不讨厌,不恨那些鞑子都是假的。是,我知道,站在国家立场,他们做的并没有错,若让咱们华夏这只猛虎醒了过来,站了起来,他们还怎么附身吸华夏百姓的血?可我是华夏儿女,看着兄弟姐妹们受欺凌,我怎能不恨?”
“吴郎,我知道了,你看见的那尊雕像就是那些番邦鞑子的面貌?”倪妙筠灵光一闪,忆起第一次陪着吴征在盛国的僖宗遗藏里,吴征与雕像长久对视,久久不语的样子。
“是。宁鹏翼终究还是忍不住,留下他记忆中的模样。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宁鹏翼会对这个世界恨之入骨,就算他已经死了,还要流毒百年。一直到我看见那尊雕像,我才终于明白。他一定也去过那个梦境,或者就是从梦境里来到我们这个世界的人!在梦境里,他是鞑子,专一与咱们华夏作对,结果来了这里成了咱们华夏人,呵呵,上天是在惩罚他么?你说,他怎能不恨得深切。”吴征挺直了腰,厉声道:“我还觉得,他除了恨,一定还很害怕。害怕咱们华夏百姓的勤劳善良,害怕这个世界里的鞑子愚昧落后,今后永无无出头之日。所以他才留下这些遗毒,要毒害咱们的子子孙孙……”
拳头被捏得格格作响,吴征睚眦欲裂道:“狗娘养的东西,到了这个世界还想要毁了咱们。我怎能不恨!怎能不气!”
平复了下心境,吴征才又缓缓道:“这场梦境,我原先浑浑噩噩不知为何。现在我也知道了,上天既然要我梦游那个世界,必然是赋予我使命。扫清余毒就是我的心愿,天可怜见,这些年来歪打正着,也一直是我的心愿。”
“吴郎。”陆菲嫣站在石洞中央,环顾众人道:“你说的这些我还有很多不懂,大家想来也是一样的。但是你放心,这是件大好事,你想做的事情,无论我懂不懂,都一定会支持你,陪你一路走下去。”
内宅之主发话,诸女纷纷点头。吴征心中感动非常,起身道:“好!我的心里话都说给你们听了,言止于此,不入任何外人之耳!这些事已经发生,不必太过在意,眼下,我们先去取下徐州城!”
与祝雅瞳,栾采晴饱食一顿,打点好行囊,又与林锦儿,顾盼约定五日之后由她们乘坐扑天雕在高空盘旋,随时准备应付不测接应,三人便离开飞龙石,向徐州城行去。
谭安德任徐州牧八年,祝家也秘密挖了条城内外交接的隐秘地道。祝雅瞳领路来到地道洞口之外,当先进入,栾采晴随行,吴征押后。三人一路走得小心,但有惊无险,从地道口出来时正在徐州偏角的一座小宅院里。
“谭安德没有做手脚,宅院也留着。”祝雅瞳拍着一身的灰头土脸,心情还是愉悦道:“看来我料得不错,他不三心二意,难,但是不敢与祝家彻底撕破脸,这事情有得谈。”
“臭得意劲儿,哼。”那地道修建好之后就没人进去过,不知积灰多少。栾采晴拍了几拍,索性放弃,急道:“哪里有水?”
“那边有一口水井,边上就是浴房。”祝雅瞳在堂屋的立柱上摸了一把,尚算干净,道:“看来谭安德没把这里荒废,东西都能用。”
“要自己打水啊……”
栾采晴怨声刚起,吴征便道:“我来我来,我去烧热水,你们歇着。”
比起她们一路征战,吴征着实要轻松许多,这种重活自然要抢着干。
栾采晴甜蜜一笑,又露出股异色,待吴征打了半缸水向浴房走去,才娇声道:“这么心疼人家,对人家这么好,讨厌。”言语之间乜目朝祝雅瞳飘去,挑衅的神情公然于外道:“你看看,你的宝贝儿子可心疼我多了。”
吴征一个扑跌险些把水缸砸了,头痛到极点的事情发生,全无解法,当即落荒而逃。生怕祝雅瞳怪罪,也怕栾采晴生气。可惜自己武功超群,就算关上了浴房木门,声音还是听得清清楚楚。祝雅瞳的声音冷若寒冰:“你少自作多情!”
吴征放下水缸,抹了把额头冷汗。没这番争执之前,栾采晴再怎么冷嘲热讽,言语带刺,祝雅瞳一概云淡风轻,礼貌回应。但是涉及到了自己,便是祝雅瞳的死穴,栾采晴要争宠夺爱,祝雅瞳万万不能接受。栾采晴对祝雅瞳知之甚深,要气她讽她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吴征身上下功夫。
“自作多情?嘻嘻,男人都是喜新厌旧,不信你问问吴郎,看他更喜欢吃自己娘亲的奶儿呢,还是更喜欢我这个新欢的?你敢不敢问?”
“你……”
祝雅瞳明显发怒,但又似乎并无十足把握,吴征甚至想象得到栾采晴边说边摆动身姿,摇晃双乳的样子,一头大汗如瀑。他呆立片刻,心中绮念大生,不及放下木盆冲出门口,松开咬紧的牙关悠然道:“谁好谁不好,何不来比过?”
“让我跟她?想得美!”栾采晴气冲冲地,若不是静夜中不敢大声喧哗惊扰四邻,早已尖叫出来,她大踏步走到吴征身边将他推了出去,道:“走开,我要沐浴。”
目的虽没达成,总算将她们暂时分开不再争吵,刚松下一口气,回身见祝雅瞳目光灼灼。
那目光里既有一争高低的熊熊怒火,也有爱欲交织的旖旎。吴征见了,拿不住手中的木盆,吧嗒一声掉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