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交流什么的该说话的时候还是该好好说话
隅中未至,一行牛车已顺着怪石卧波的溪流踏上归途,数名手持修如禾苗的长刀武者警惕的环顾四周,仿若翠深雾轻的树林间随时会窜出什么恶兽一般。而群山既无言语,亦无声响,溪流只在数丈开外却不曾传来流水的声响,深谷幽潭之间甚至未有虫鸟啼鸣。武者们时不时回头侧目,生怕下一个转身,脖颈后同伴的呼吸声也被这绿野吞了去。直到晌午,青灰的旗帜自翠色中浮现,众人才长舒口气,匆匆将车队引入村落内,静默的跋涉终于以村民们激动与欣慰的欢迎声结束。寨门关闭,刻着“湘花岭寨”的牌匾也再次渐渐没入烟云中。
一月以前,这个户已逾百的湘西村寨全然不是这幅萧索的样子。虽身处贵州偏僻所在,却是不是有京都来的达官贵人们路经此地,一掷千金的大人物们也不缺钟爱村中特产的银饰糯食的来客,数十年间,这方圆数十里唯一的村落虽说不得门庭若市,但也是人流不息。但自打一月前,州府衙门突然以边关战事为由封闭了全州的出入通道——却是可笑,此地再往西百里只听说过奇峰恶瘴,却从未闻什么战火。
只是这人来的少了,各种诡事却多了起来。起初只是忽觉暮春月份,寒风未尽的时节里气温猛增了十度有余,几乎毁了一村的水田;随后大白天里凭空响起雷鸣,却不曾见电闪;再往后来,村子里开始走失了人了——要说丢些黄口孩童被野兽捉去,虽然少见却也算不得奇事,可不见的偏偏都是自舞勺豆蔻起步乃至为梅弱冠之年的少男少女。一月下来,村里人心惶惶,只得一边组织起护村队,趁着日头正盛的时候前去几十里外的郡府以狩猎所得换取米盐,再等次日返还,一边架起祭坛,提早安排鼓社以供奉神鬼先祖,祈求庇佑。
也就在今日,远方的浓雾里忽然火光冲天,正当长老们商议着是否要携村避难时,金黄色的火焰又忽而消失不见,安静了近月的鸟兽啼叫之声也随着重新响起。不解此异象的村民们来到鼓庙内向祭师求解,得到的则是“人丁增,悲苦减,欢乐盛”的卦象。众人皆认为此乃大吉之象,无不为数十天的鸡犬不宁的日子的结束而欢呼雀跃。祭师也为这许久不见的吉兆兴奋不已,但也未忘记将占卜用的器具一一收回,却猛觉指尖一阵冰凉拉扯之感,定睛一看,乃是一只肥硕的蜗螺盘踞在木桶底,身上的粘液自指尖拉出一条粘稠的丝线。祭师眉头微皱,思索再三却仍不解其昭示所在,而此时,村寨庆贺的笙箫声也已扬起,祭师索性也不再多虑,加入了鼓祭的队伍:毕竟卦象里九字俱准确无误——天机已定,何必妄自烦恼?
“慢、慢着,听我说,你不能杀了我,不然.......不!!!” 妖界中传言云贵之地有两位至尊,一是总以鸨母形象示人、与艳蛊共执邪道的胭脂之事的风声妇人“幽柳”,二则是只闻莳香、难觅春色的妖中贵妃“花君”。相比惯于抛头露面的院主,后者则据说已闭关多年,连万妖盟的执事都轻易请不出山来。谁又曾想,这千年修为的妖尊与方才乞饶话语都未讲完便葬身一炬者是同一人呢?
而行此辣手摧花之事的白衣少年,自然是身负除妖灭怪、替天行道大义的葫芦小金刚——原本,这位下界谪仙的职责仅仅是诛灭红白二蝎、一扫摩羯洞妖党,但事态的发展却远超其预料:“小金刚”一职在岁月更替间的特性与价值、金刚大王与之千丝万缕的联系、逆天改命的计划逐一浮出水面,乃至最终,起死回生的红蝎妖姬扭转乾坤、借贯通天地两仪的神树化茧、距离登位为仙、逆转阴阳只差羽化一步,而此时的小金刚偏偏因为各种禁制和蛊术所困,无法正面再次闯入妖仙的盘桓之巢,只得退而求其次,先去净化被妖族占据上千年的东南西北四方地脉,截断妖仙破茧所必需的阴阳二气,毁去其冲关的根基后,自有天劫相助以彻底消灭此妖。
好消息是,以卜卦所示,妖仙羽化所要的时日少说也需一年,而如今才一月有余,四脉中的西脉已然收复,而小金刚围城打援的计划实施起来也颇为顺利,南北两处地脉的万妖盟大将被引来不少,皆以悉数诛灭,想来会为之后除魔之路减去不少阻力。
而要说到坏消息.....“嘶~~~~~~哎呦呦~~~”,少年眉头一皱,笔直的脊背就不由自主的弯下来了几分,低头看向双足:精致白皙的足背不染尘埃,圆润而略透几分粉意的足底轻轻垫起,若暖玉般淡淡散发着柔光,与周遭因刚刚恶战而支离破碎的地面呈现出一股异样的衬托之美——若放在悬崖之上的还尚未栋榱崩折的春楼内,这对脚在某些喜好特殊的来客眼中无疑可算倾城之宝了。
但这素足的主人显然没工夫联想到这些东西,脚趾的微微蜷缩和双腿若有若无的摆动打破了此刻的静谧之美——从他无意识中探出的手指来看,少年明显想要伸手去处理自脚底传开的某种不适,但踌躇再三,最终却莫说去挠,甚至都未将脚心在四周散落的岩石上刮上一刮,只是双足交替着用前脚掌在另一只脚的侧面靠近足底处小心翼翼的蹭了蹭——这种连隔靴搔痒都算不上的心理暗示自然没什么实际作用,小金刚有些烦躁的“啧”了一声,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六欲惑心蛊——摩羯洞下忘忧阁阁主的不世奇功,所下蛊处一经发作,与其说会被转化成弱点所在,更不如说是被炼制成新的性器:不仅有百爪挠心般的奇痒,更兼欲火逼心。小金刚虽身负葫芦七子各自神功于一体,但狡诈的妖精反借此理,在谪仙降世前先行将六欲蛊种于七兄弟足间,即便小金刚自身刚直不阿,但妖法自肉体已早早地落叶扎根。少年千算万算,也难料来自这“前辈”们的“背刺”,若非金刚大王有意相助,怕是此时已成那红蝎用于榨取精元的男妓了。
然而,死劫是避开了,活罪却是难逃,六欲蛊确实没彻底起效,但海啸的前奏已是袭来:
“戌时避战修身,辰时后才可出行,勿在阴气旺盛时双脚沾地。”、
“与妖精斗法时只可调用天地灵气,以神通导之,不可擅用自身法力。”
“护足,禁欲,切莫抓挠足底,多静心凝神,少逞一时之勇。”
“多用拳头,少用口舌。”
临别前金刚大王的谆谆教导,听上去是鞭辟入里,但那半分戏谑半分怜悯的口气,显然更含“话我可都告诉你了,没做到可别怪我”的居高临下之意,哪怕想想,小金刚就能被气得苦笑:当初就是这位金刚大王变作山灵模样,用各种下作手段配合妖精把自己坑了进去,结果一出牺牲戏码没唱完,全给那红蝎当了嫁衣,逃出摩羯洞的一路也是连累着自己一起被折腾的七荤八素,就连这些告诫之言,也是他堕落前身体力行踩完了所有的坑才总结出来的,不知哪来的自豪感——这下可好,合着还得谢谢他?
这些抱怨的话语想想也就一笑了之了,真正让小金刚心烦的,则是以此等状态与妖军作战的种种不便:想当初自己刚刚降世时,呼风唤雨移山填海也只需抬手之力,可现在仅仅是是吞吐一潭泉水,都得喘两口气缓一缓灵气流过双脚时带来的痒意,难免只能多依靠金刚不坏的肉身去强冲地阵,再加上出战时辰的限制,空有一身万劫不灭的躯体,却得处处谨小慎微,不知何时才能解脱。
但灵根聪慧的小金刚也绝非只会靠蛮力碾压对手的无谋之辈。几番观察妖军的布阵调度下来,少年迅速意识到这西域木脉虽疑阵重重,但树多洞少,必有别处隐匿所在来容纳这源源不断的妖子妖孙。揣时度力之下,小金刚也不急于一时,而是一边花去半月借对草木之力的掌控反过来在群山间布下阵法探查敌军驰援,一边对侧翼击而不追,有意只借助身法灵敏击杀法力相差悬殊的小队统领,而不去冲杀把守要道的大修妖尊。几番操作下来,看似妖阵核心未受大碍,但实则妖军调度运转已大不如从前,而从别州调来的指挥们显然与西戎之地以植物化形为主的花妖树怪们难相撮合,也不太相信花君幽柳这两位以胭脂气息出名的大将会跟军队们推心置腹,不足一月,军心已乱。
除此以外,虽有几分不服,但少年还是将金刚大王的建议谨记于心。自奔袭至此来,除了最初一日走过场式的劝降外,小金刚便不再与妖军交涉,一律杀伐果决。而在有意运气护住下身、能借地利水淹火葬就绝不踏足涉险后,二位以毒粉瘴气为主修的女妖也从未找到暗算的机会。
最终奠定胜局的,则是妖穴“莳香院”的暴露。似是被困过久粮草消耗殆尽,竟有零散小妖溜出洞府对早被小金刚设下结界的人族村落下手。小金刚见此阁兵不过千却禁制重重,寻思可能别有用意后,便试探性的佯攻了一番——而那老鸨出身的幽柳将军显然不容忍苦心经营毁于一旦,居然弃车保卒、只带了少量亲信来驰援,被以静制动的少年当场诛杀。没了幽柳为阵眼,西脉方圆内大半阵法遂即失效,被乘胜追击的小金刚一举攻破。
而当下花君授首则实数胜利外的额外收获了,大势已去后,本就不是一条心的万妖盟军队四散奔逃,小金刚本是在追杀残党,途中意外发现这花妖居然返回了禁制尽破了的莳香院,送上门来的战果又岂有不要的道理?一番恶战后,花君在院落下的暗涧中以香消玉殒,可叹这风云一时的西域双秀,虽仙姿玉貌却无统领百万雄兵之才,以“残花败柳”潦草结局。
要说小金刚这边有什么战损,就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莳香院之战前一日,眼见凶神步步紧逼而军无战心,花君与幽柳便行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不管可能遗祸千年,以毒瘴灌入地脉来污染天地灵气,试图断绝小金刚的法力来源。这等损招倒也有几番成效,一时来不及净化灵力的少年正好被困入了二妖设下的阵法内,眼见暮色将近,急于脱困的小金刚只得调动自身的六娃之力移形换位离开了战场。当法力灌入四肢撕裂空间时,有那么一瞬间小金刚只觉得窜天痒意直冲天灵,差点叫出声来——但也因祸得福,在暗处静气凝神下的少年对法力的流动变得更为敏感,这才及时觉察到了小妖们对人族村落的偷袭,一路追查到了莳香院所在。而代价就是,这几日痒意未褪的足底走上几步便宛若蚂蚁上树,方才跟妖君斗法时全神贯注,现如今战斗终了,刚想自我庆贺一声,便觉得压抑半天的痒感一下子又浮了上来,还未到嗓子眼的风发意气立刻变成了一阵忸怩的咕噜声。
“嘶~~~哎呦~~又痒起来了~~~~~~唔~~~”刚刚还大胜四方的豪侠,此刻却扭动着下身双膝靠拢,双手杵着膝盖小声的哼出声——不知道的,看着背影倒更像是正在努力憋尿的孩童。
“算、算了,别管那些虾兵蟹将了,还是得先把这脚底安抚住........”看着脚边散落一地的碎石,小金刚大感觉被把娇嫩的足底放上去狠狠剐蹭几遍、再踹上一脚的念想已经有些压抑不住了,也顾不得不远处妖军奔逃的响动,只得盘腿而坐,一边专心制止已经有些跃跃欲动的双手去抓挠脚心的行为,一边在几个深呼吸下强行把欲望压下去。这等处境下,自然也不会注意到自己的下体忽而隆起了几分,就也难怪为什么他无暇去思考为什么此刻的六欲蛊既然只该喷吐痒意,那牵动欲望的缘由又是如何啦~
大半个时辰过去,随着着战斗时的热血一起沸腾的内息逐渐平息,少年微蹙的眉间终于是舒展开。掰过足底,小金刚有些紧张的探出手指轻轻按压了几下,似在触探不知是否愈合了的伤口,虽然除了抬起落下间几抹淡淡的粉印外,白净的双脚没有任何不适的征兆,但少年仍不放心的将脚掌小心翼翼的搁置在细沙上反复掂了掂,这才心有余悸的长舒了口气。
“唉,想必剩余的妖军已经逃远了吧.....虽然只是些小喽啰们,但留在人间对凡人总是祸害。”听得钲金的轰鸣声已退至百里之外,小金刚自知已错过了尽歼万妖盟此列残军的最佳时机,正暗自懊恼之际,却听得耳边传来嘶啦嘶啦的蠕动声音,举目四望,才猛觉一群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体格大得离谱的蜗牛已爬满了山涧的岩壁。
“这又是.....哪路的小妖怪?”最初的一瞬间,小金刚以为此是妖军留的一支用于拖延自己的殿后部队,但眼见这些背着螺壳的家伙们并没有什么有意接近自己的举动,只是漫无目的的在裂隙间匍匐前行。再一细看,这些蠕动之物除了体场足有七尺以外,除了一双五彩斑斓的对眼,跟寻常的蜗牛们也看不出什么区别,属实不在寻常妖物之列。
“哪怕没有恶意,这些又肥又黏的玩意也足够让人反胃了....”小金刚皱起眉头观察着其中一只蜗牛在身边缓缓爬过,一对硕大到不正常的眼睛茫然的朝自己这边凑了凑,没有眼白眼珠,只有七彩的横向条纹在以一种超出自己移动速度的频率反复抽搐着:有那么一瞬间,少年突然发现自己对用双手攥住这对托着眼珠的触角、看看会有多少浆液迸射出来非常感兴趣,但也立刻被这种离谱的想法吓了一跳——想起之前在摩羯洞险些被恶臭的体液浇灌一身的经历,想来这不可能是什么值得回味的感觉。
虽然这群来历不明的家伙们似乎不想与自己为敌,但其周身环绕的妖气不深却也不假:大抵是一群走上邪道但还来不及化形、也没修炼出神智的兽妖罢?小金刚这样想着,抬手一个响指,漫山遍野的烈焰霎时间燃烧起来,将这些妖物们纳入火海中,而也就在这一瞬间,凄厉而尖锐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山谷。
“哇哦,蜗牛变成的妖怪,原来会这样尖叫吗?”在这轰鸣声正中央的少年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他对诛灭妖精确实不应有负罪感,但取走这么多手无寸铁的性命在小金刚眼中也属实不是什么引以为荣的事情。看着烈火中的身影浑浑噩噩的徘徊,再由眼睛到身躯逐渐干瘪下来,少年有些懊悔于自己的行事手段,犹豫着是否该用些更迅速而无痛的方式处决这些误入歧途的妖物,或者其罪不至死,该留下活命的机会?
“救........救...........命...........”一阵轻微却极易分辨的女生在烈火的噼啪声中传来打断了少年的踟躇,小金刚猛地一惊:莫非这妖物横行的山谷间还有凡人被困于此?妖邪的执罪量罚尚有余地,但伤及无辜人族是万万不可的。暗叫不妙的小金刚连忙抬足循声奔去,也莫出几息之间,便来到了呼救的传出所在——竟是一只约有三四丈高的蜗牛壳状建筑,壳的入口处有贴着诡异符咒的圆状大门上锁,数到碗口粗的锁链环绕壳上与山谷相连,倒有三分像座别具风格的监狱。
“这...............”小金刚本想着据悉前些日有附近的村民被妖怪掠去下落不明,是否正是被关押于此,但少年并不生得鲁莽,观察之下,这牢房上的阵法确实有些手段,若只是关押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似乎是过于大费周章了点?但毕竟人命关天,小金刚挥了挥手,充斥着山谷的神火立刻消散不见,在定睛直视,凭借千里眼神通穿过禁制,确实能隐约看见监牢内有一女子的轮廓,而其身上并无妖气可循,粗略观察下,实在是瞧不出什么端倪。
“我这神火虽不伤生灵,但若真是个寻常女子,被这烧散开的妖气钻入肺腑,性命怕也得丢了六七分,若不赶紧救治怕是来不及。”这么一掂量,再回想起刚刚那群不明不白断送性命的蜗牛小妖,小金刚咬了咬牙,也不再去试探着是否是陷阱,挥臂劈开铁索,钻入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