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小姐停下，静静看着高阳。

　　高阳故作轻松：“你想说，迷雾世界的边界是我认知的边界。”

　　“我生活在离城，所以离城很大，很具体。其他地方我在现实中没去过，只凭影视和书籍了解，所以它们变成了官方通道和孤岛的模样，因为梦境不能产生我认知外的具体事物，大脑无法创造它想象力外的东西。”

　　“迷雾世界在缩小，是因为我快死了，我身体虚弱，大脑萎缩，我的记忆、认知、经验这些都在不断丧失，对此我感到恐惧，这就是我的末日。”

　　“至于我在迷雾世界认识的所有人，都能在现实生活中找到原型，所以我跟他们之间的感情非常真实。”

　　“我想想……啊，还有还有！”高阳越说越起劲：“所谓人性、兽性、神性，不过是我自身的情感、欲望、理智的一种极端化表现。”

　　“从头到尾，这不过是将死之人的梦罢了！”

　　“在这个梦里，我跟昏迷的大脑玩了一场游戏，我通关了，自救成功，醒了过来，是不是这样？”

　　“不算准确，但基本正确。”普小姐点点头。

　　“正确个狗屁！”高阳大吼一声，从轮椅上站起来：“就这样的垃圾剧本也想骗我？！”

　　“我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在迷雾世界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而你，还有现在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的确是假的，我不过是一段植入在你潜意识中的数据。”普小姐微笑，眨眼：“可是，你凭什么认为迷雾世界就是真的呢？”

　　高阳无言以对。

　　“刘先生，相信你肯定有过这种感觉吧？某个毫无征兆的瞬间，你会忽然觉得一切都很荒谬，自己身边发生的一切都没意义，你甚至会想，或许除你之外，其他人都是游戏中的npc，你没有过哪怕一秒钟，真正想别人所想，感受别人所感受。”

　　高阳仍是沉默。

　　“你没有过哪怕一秒，能确定别人跟你有过相同的认知，甚至你从没有过哪怕一秒，能确定他人跟你一样是存在的。”

　　“这在哲学中叫他心，好好想想这种感受。”普小姐收回笑意：“你在迷雾世界中的这些年，是不是经常会有这样的感受？它来得突然，特别强烈，时常扩大为一种绝对权威的、无法战胜的虚空感。”

　　高阳默然。

　　普小姐说：“那是因为你——我所说的是‘大我’，也叫‘真我’。你心中的这位‘我’，很清楚自己在梦中，因此始终让你保持怀疑，无论你的‘小我’‘妄我’在梦中收获多少的快乐、幸福、圆满、悲伤、痛苦、遗憾，体验到如何极致的感受，你始终摆脱不了、回避不了虚无。”

　　“想想那个许愿池，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秘存在，它们其实是木星病毒在你梦中的具象化存在，还记得么，它想让你付出什么？”

　　“虚无。”高阳几乎下意识地答了出来。

　　“没错，它们希望你交出虚无。”

　　“如果你付出了虚无，你的‘大我’‘真我’将失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的‘小我’‘妄我’将永远在梦中沉沦，直到名为脑死亡的末日来临。”

　　高阳仍然保持警惕，但也开始认真思考。

　　沉默近半分钟，他抬起头：“你想让我相信，这所有的一切，只发生在我脑内。”

　　普小姐回应高阳的凝神，淡淡微笑：“刘先生，不用悲观和沮丧，梦也是有意义的，我司的治疗方案，从不主张木星旅人和自己的梦境世界做彻底切割，这并不利于康复。其实，你可以换个思路来对待。”

　　“什么思路？”高阳问。

　　“并非一切只发生在你的脑内，而是，一切都在你的脑内发生。”

　　高阳怔住。

　　“对你们人类而言，大脑就是你们的宇宙，是这万千世界。你在梦中是如此，现在你即将苏醒，依然如此。”

　　“无论你身处何地，你的大脑永远是你的宇宙，是这万千世界，这一点从不会改变不是么？”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高阳莫名想起这句话。

　　“太好了。”普小姐的笑容中似乎真的带着欣慰：“我有预感，你后续的康复之路能超过99%的木星旅人。”

　　高阳说不上自暴自弃还是无所畏地笑了：“那我是不是可以醒了，赶紧带我见识一下真实世界，我等不及了。”

　　“你内心仍然充满质疑，这很正常，你的精神状态已经趋于稳定，即将对你进行深度唤醒程序。”

　　普小姐说着，朝走廊两边伸出双手：“在此之前，还有一些事得告知你。”

　　“我司对所有木星旅人的免费救治为30天，后续阶段的救治工作为有偿。”

　　“你父母死后，你自动继承了遗产，我们已在治疗过程中为你自动扣除，目前，你的信用额度仅剩36点，只够你再支撑一天的基础治疗。”

　　“你很幸运，在信用点消耗完之前醒来，否则我司将召开特别会议决定你的生死，放弃治疗的可能性为57.2%。”

　　“你现在已经成功苏醒，只要你跟我司签订深度合作协议，就能获得我司的长期免费跟踪治疗。”

　　“不愧是大公司，真有人情味。”高阳面无表情。

　　“还有一件事得征询你的同意。”

　　“你梦中所经历的一切，都在我司的技术下转换为全息影像并储存在云端，你随时可以来公司进行游览和查阅。”

　　“明白。”

　　“不过，我们只会自动为你保存三个月，三个月后你如果没跟我司建立深度合作，也不是我司会员，梦境数据将永久删除，我司的年会费为300信用点。”

　　“那我钱不够啊。”高阳冷笑。

　　“通过大数据分析，梦中的经历有助于患者找回现实记忆，对患者康复有积极作用，考虑到你目前的财务状况，我建议你醒来后选择与我司深度合作。”

　　“如果我不呢？”

　　“那我建议你立刻去找工作，或寻求亲戚朋友的帮助，三个月内缴上年费就没问题。”

　　“在你苏醒后会有一周的免费康复疗程，这之后你可以找相关人员办理手续，那时再做决定也不迟。”

　　“知道了。”高阳回答。

　　“那么，祝刘先生早日康复，诸事顺利。”普小姐拿起胸前的口哨，放在口中，用力一吹。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