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刹与飞星的帷帽内有特殊禁制,令他们能透过幔纱看清外面,但外面看不进里面。
暖阳落于溪水,反射出粼粼闪光。
“这里便是了。”
萃琳转头对飞星与广刹说道。
前方,一座简朴房屋依矮山,傍浅水,门前石阶十余,散布青苔,苔上屐痕无数。
常有各方来人匆匆至此,入室半晌,悠悠而归。
凌风曲足,方便飞星落地。
此刻他也戴着帷帽。
男子戴斗笠的不少,戴帷帽确实少见了些。
但广刹觉得有必要。
萃琳对此有些小小的失望。
飞星强撑着酸软的身体,跟着萃琳进入房内。
天光入窗,照亮窗前的一双明亮眼眸。
屋中有位老翁,皓首苍髯,须长三尺,头顶太极髻,身披宽松道袍,气质悠然,赤着脚盘坐在榻上。
屋内有一方隔音禁制,弥漫着=淡淡的馨香,不知是不是用了什么香料。
老翁身后的墙前堆着如山般的书籍,一下子便吸引了飞星的目光。
“泗风前辈。”
萃琳上前行礼。
老翁转过头来,面色红润,双眸炯炯,看着极有精神。
飞星感知着其体内仙气的状况。
这个浓度……大概是金丹境初期吧。
因为自己是拿灵宿剑派中各个境界的门人当做参照物的,所以也不一定准确。
老翁见了萃琳,微微一笑,说道:
“能安然归来,想来得遇高人?”
萃琳戏谑道:“前辈若想知道,还需拿东西换才是。这不是前辈的规矩吗?”
“哈哈——”
老翁大方一笑,随即有些认真地说道:
“福缘虽是难得,可也得有本事拿,此次这般的好事可不是回回都能遇着的,往后你可得有些分寸。”
萃琳闻言默然不语。
“我也算看着你长大的,别怪我多嘴。”
萃琳躬身行礼。
老翁看向她身后的二人,目光扫过飞星,在广刹身上停留片刻。
“在下泗风子,此地道友唤我泗风翁。”
修仙者中不乏收集、分析、提供讯息的情报组织或商贩,作为散修的泗风子便是此类中人。
蓬莱仙岛的青月阁便是这世上最出名、最大的两大情报组织之一。
另外一个组织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贩卖情报,他们只是需要情报,很多很多情报——毕竟那是个杀手组织。
萃琳自觉退出屋去。
广刹来到泗风子面前,伸手排出一枚黄品乙阶的丹药,表明伪造的身份后,先是详细询问了一番此地的近来事件与附近的宗门情况,而后才谈起自己之后要往南去,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往南去可就麻烦了,此处往南千里之处,已遭冬池山庄封锁,闲杂人等不得擅自出入。”
广刹对此早有所料,这才驱动仙鹤昼夜全速飞行。
“为何要封锁?”
泗风子伸手抚着长须,并没有立马回答。
广刹又拿出一枚黄品乙阶丹药。
泗风子看了一眼,微微摇头。
“有这般贵重?”
泗风子含笑点头。
于是广刹换了一枚黄品甲阶丹药。
泗风子眼中满意,随后压低了声音,严肃说道:
“秋音君……死了!听说他死于灵宿剑派客殿之内,死时屋中干净整洁,全无打斗迹象,殿内外人等也未曾听到任何动静,可见凶犯至少是化神境,甚至是神通境大能!”
在他们这样的散修眼中,秋音君乃是温文尔雅的青年才俊,从未听说他与何人结仇过。
而在这附近万里内,化神境以上的强者总共也就百余个,大多是各大宗门的掌门长老之类的人物。
秋音君的死讯流传开后,许多人猜测是冬池山庄的仇家所为——毕竟庄主严默君虽然老实厚道,但缁滢真人的跋扈是出了名的,尤其是早些年她频繁行走天下的时候,得罪的人可不少。
广刹沉默下来。
飞星知道她是担心剑派的情况,但怕露出马脚,于是想了想,开口问道:
“灵宿剑派是何门派?”
“其乃是一年轻剑派,至今不过三百载,门人皆是女子。”
“皆是女子?!”
飞星上前一步,声调高昂,表露出一副对此极感兴趣的轻浮子弟模样。
泗风子见状,投其所好地笑道:“那剑派其余皆寻常,却是有一处与众不同,其中有不少门人姿貌非常,更有数名绝世美人声名远扬。只是可惜如今其方圆三千里仙域皆遭冬池山庄封锁,去是定然去不了了。”
“唉——”
飞星闻言深深叹息,疑惑道:“遭此待遇,她们便不反抗?”
“冬池山庄可有两位神通境大能,金丹境以上的真人都有近五百名之多!况且她们一群娇弱女子,怎敢反抗?”泗风子理所当然道,言辞间流露出几丝揶揄。
此言一出,飞星感知到广刹体内仙气开始流动,赶忙就要告辞离开。
“不过……”泗风子说道,“以冬池山庄的霸道,出了这般大的事情早该将那灵宿剑派搅得天翻地覆了,可此次却颇为安静,听说那灵宿剑派如今仍一片安宁,真是奇了怪了。”
广刹安心了些,体内仙气平息。
飞星觉得应该是因为魔虫的尸体扰乱了冬池山庄的视线,大约是让他们以为是魔修动的手,这才没有大动干戈。
实际上是因为缁滢为首的冬池山庄自然不愿将秋音君与控惑虫的联系公布,流汐作个顺水人情帮助隐瞒,这才令灵宿剑派没有承担缁滢的怒火。
总之他当初特意留下控惑虫的尸体确实起了关键作用。
飞星又问了几个东边仙域的问题,佯装是打算改变行程,向东边而去。
少顷,两人出了屋子,立马有人赶忙入内,后边还有几人正在等待,可见泗风子这生意确实火爆。
飞星对广刹说道:“贵派安然,真人不必太过忧心。”
广刹沉默片刻,问道:“你状况如何?”
“方才试了一下,得以操控仙气了,只是身体仍酸软无力,但行走已经没问题了。”
广刹思量片刻,问道:
“此地既然安全,可暂居些时日,以观后续……顺便供你疗养一番。”
飞星点头道:“好。”
不远处,萃凝正与一壮硕男子交谈。
见二人出来,吕易上前躬身行礼道:
“多谢二位出手相救!”
他已从萃凝口中得知了发生的事情,能一剑斩死生灵境修仙者的强者,他自然需要恭敬对待。
广刹摆手示意他无需多礼。
吕易本想赠些东西以示感激,然而金榕宝果乃是玄品丁阶的仙果,纵是泗风子那样达到金丹境的修行者也颇为重视,可此二人既然毫不在意,那自己能送的东西不更是屈谷巨瓠般的废物?
飞星见萃凝细眉微皱,眼中见忧,问道:
“出什么事了?”
吕易神色一番变化,张嘴想说什么,但对他们来说,此二人终究是外人,犹豫片刻后沉默地低下头。
萃凝也是刚刚得知同伴遭遇,见状同样沉默下来。
广刹对此并无兴趣,飞星见他们不说,也不好追问,打算告辞去与广刹寻个僻静之处歇息。
这时,一名发型奇特的女子来到。
映凌来不及与飞星与广刹打招呼,神色焦急地朝吕易喊道:
“短珂他——!”
……
黄白鸳鸯迎夏光,金银蕊瓣贵群芳。
暖风掠过忍冬花丛,吹进一旁的窗户,轻拂着床榻那昏迷不醒的男子的脸庞。
其脸色时红时白,呼吸细若游丝,几不可闻。
一名身穿青衣的白瘦男子站在床边,神色凝重。
屋内一旁几人神色有悲有怒,皆不作声。
又有三人进入屋中。
一名健壮青年立马起身。
他仙名德慈,却是性格火爆,身穿两裆背心,一头竖发冲天,仿佛尖刺。
德慈急声道:
“吕易大哥!”
吕易来到床边,看向白瘦男子问道:
“短珂他……还撑得住吗?”
白瘦男子名叫管亮,沉默片刻,闭上眼睛长叹一声道:
“恐怕今夜——”
吕易闻言,两条眉毛挤到一处,抿嘴良久,问道:
“可还有办法多延续些时光?”
“惭愧至极,我医术不精,……”
屋内其余人垂首不言。
恰好,又有两人走进屋中。
德慈见两人头戴帷帽,看着可疑,厉声喝道:
“你们是何人!?”
几人转头看去,吕易立马斥道:
“德慈,不可无礼!”
萃凝也连忙介绍了飞星与广刹的身份,随即向他二人请罪。
广刹沉默无言,并不在意,飞星则开口表示无妨。
吕易三人匆忙离开后,一旁的几名散修恰好聊起了他们那边的情况,从他们口中,飞星得知吕易的同伴被宗门弟子重伤,向广刹征求意见,广刹表示随他,于是两人便过来了。
飞星感知到短珂体内的情况,眉头微皱。
他体内经脉断裂成几十截,大半仙气虽然消散,可残余一些无法离体,正不断冲击其肺腑心房。
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丹药已经难以起作用了,只能依靠外人引导那些仙气排出。
然而操控他人体内的仙气何其困难,稍有不慎,不仅短珂要遭重创,操控者也将被反噬。
吕易见二人来此,眼眸一亮,朝他们恭声问道:
“二位可有救治之法?”
广刹闻言,走到床边。
青葱玉指从袖中伸出,落在短珂的手腕上。
几人期盼地看着她,个个都屏住呼吸。
良久,她开口道:
“我力所不及。”
此言一出,吕易肩膀一落,单膝跪地,扶着床榻,颤声道:
“短珂兄,吕易无能……”
萃凝悲伤落泪,德慈双拳紧握,牙关紧咬。
管亮望着窗外艳阳高照,却只觉得天色好暗。
映凌背身面墙,不知其神情。
众人绝望叹息。
自古悲事如江水,向东滚滚流不尽。
此刻他们这般悲愁,明山剑派的弟子或许就在为获得金榕宝果而喜悦。
有人欢喜有人愁,如这般事情每时每刻都发生在逍遥海的各个仙域中。
飞星的目光落在短珂身上,尝试了一番运作体内的仙气,确认流畅后,开口问道:
“可否让在下试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