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火对这样的小剑有些印象,他曾经见过一些散修使用。
似乎是个公开剑诀,叫香暗……什么来者。
不过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它好像只是个黄品丙阶的剑诀。
对吗?
黄品丙阶的剑诀凭什么这么快?
他想不明白,只感觉胸也空空,腹也空空,身形一晃,阳春的仙剑便在其颈间掠过。
与此同时,阳春体内气息一阵震荡,难以控制地落向下方。
缓德真人的那一指并不寻常,用的也是流云宗的绝技——销神指。
风声在其耳边呼啸片刻,一双微凉的手掌随即接住了她。
阳春睁眼看向眼前人,刚想说什么,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后又沉默下来,神色逐渐凝重。
纠缠广刹的那三名真人见状纷纷拉开距离,暂时停下了战斗。
广刹来到飞星身旁,取出一枚丹药给阳春服下。
阳春脸色微微一红,脱离了飞星的怀抱,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飞星朝她点点头,而后她便远离了战场,闭眼调息起来。
广刹看向飞星,微微一愣后,眼中的惊疑同样化作凝重。
此刻飞星的气息如同暗流涌动的海面,在平静与骇浪滔天间来回切换,极不稳定。
他破境成功了。
也失败了。
本来正常发展,哪怕他天赋异禀,也仍需要两个多月才能突破,然而情急之下,他引魔气强行凝聚金丹,造成的结果便是——
此刻他的识海之中,醉仙情花的花蕊正包裹着一枚特殊的金丹。
那金丹一半白润如玉,一半漆黑如墨,仔细一瞧会发现两者并非融为一体,中间是有一道裂缝的。
他凝聚的金丹竟是裂成了两半!其一半是由仙气构成的金丹,一半是由魔气构成的魔丹,两者如同磁石的两极互相排斥,却被醉仙情花强制贴合在一起。
对面三人也是惊疑不定。
有帷帽遮挡,他们看不见飞星与广刹的神情变化,只是感知着飞星的气息,心头不禁生疑。觉得此人莫不是走火入魔了?
三人互视一眼,皆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犹豫以及一抹退意。
但他们要是现在走人,大失面子事小,该怎么向白火教与鹤当仙宗解释三名真人之死呢?
狂如传音道:
那金丹境的女子中了销神指,已暂时无法动用仙气,那元婴境的女子已经消耗不少,我与樊光长老加上缓德真人相助,可与她周旋不败,这男子虽然气息古怪,但也不过金丹之境,便交由来思长老您来解决,为观火、冻火二位真人报仇!
来思闻言暗骂一声,却也没有反驳。
的确,飞星的气息高涨之时也未超过金丹境的范畴,虽然操控的剑诀极快,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倒也不是无法应对。
与此同时,飞星向广刹传音道:我暂且无事,真人不必担心。
其实有没有事他心里也没底,但反正自己没死,便先这么说了。
广刹说道:带阳春离开。
方才的战斗中,广刹以一敌三,飞星感知到她体内剑元与仙气消耗巨大,于是摇了摇头,赤红仙剑随即出现在他手里。
飞星说道:真人知晓我与旁人不同,虽然方才破境,但应该也能帮得到真人。
广刹闻言沉默下来,没再说什么。
……
地上,林间的泗风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空中。
云间沉寂片刻后,再次出现一阵剑吟。
方才青火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明亮的赤色火光。
那火光如同飞龙,在云海间划下一道道赤线,仿佛画中大家正在潇洒提笔在纸卷上大开大合。
泗风子看了一会儿,认真分析道:
“今天这阵仗啊,至少得死两个。”
吕易与萃琳沉默不语。
泗风子继续说道:
“要是换成老朽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啊。”
他们仍然沉默。
泗风子怒道:
“老朽讲笑话呢,你们能不能给点面子,有点反应行不行?”
吕易愣愣的转头看向他。
泗风子无奈摆手道:
“算了算了,傻啦吧唧的,老朽真是对牛弹琴。”
空中,激烈的铿锵剑音随着一道穿梭在云海中的火剑不断爆起,一柄飞剑正紧紧追赶着飞星。
一经交手后,来思便发现飞星的剑虽快,然而其剑元仙气的凝聚强度终究也只是大约金丹境后期的范畴。
那么自己作为元婴境初期只要小心一些,便能将他死死压制!
飞星知晓再这样下去自己只会越来越被动,施展剑招挡下一次飞剑的斩击后,回身便要直奔来思而去。
来思哪会让他近身,木讷的脸上闪过一丝傲然,厉声道:
“小子还敢回头!”
只见他伸手一指,飞剑陡然升空,大量剑元随之凝聚,便如泰山压顶之势斩下!
飞星左手轻挥,十余暗紫剑影如鱼群迎上。
两者相遇,飞剑只是微微一滞,那些剑影却如螳臂当车,还未接触到飞剑,便被沉重的剑势劈散!
不过飞星就是趁那一滞的时间连忙躲开。
两人间的距离又拉开了百米。
哗——
一大片浮云被斩下,倾盆雨水随之落下。
泗风子站在雨中,说道:“本还来想着,等会儿要给竹子浇水,真是这下好了……说起来老朽好久没洗澡了,舒坦。”
吕易正在将此次事情的内因告诉萃琳。
雨水打湿了两人的衣裳,吕易闭着眼睛,任由雨水在脸上冲刷,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的过错刷洗干净一些。
天上,飞星神色不变,时刻注意着远方也不剩多少战力的缓德真人会不会趁机偷袭。
同时他也注意到广刹那边焦灼不定,樊光、狂如自知若是对攻恐被逐个击破,他们两人皆是仙修,特点便是仙气含量大,于是仍在想方设法消磨广刹的仙气剑元。
这种战法不丢人,毕竟当年青风君与渊海剑派的断江真人大战时,也是靠着法宝多、仙气多、速度快,硬生生将断江真人的剑元消耗殆尽得以取胜的。
阳春真人还需要一些时间将销神指的效果化解,在此之前广刹真人便可能会落败。
飞星意识到,自己必须改变战局。
两人再度展开交锋,来思注意到飞星不仅不再一味逃避,反而更倾向于主动向他发起进攻。
区区金丹小辈敢与我正面对攻!?
他不禁心生惊恼,体内余下的剑元开始涌动,誓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擒杀!
飞剑不断发起攻势,一息之间便从各个方向斩刺百余下,如此十余息后,却只在飞星身上留下寥寥几道浅痕。
来思大怒,飞剑携破山断河之势,又落下几道势大力沉的剑招,夹杂些许快攻。
然而收效更微,根本没有伤到飞星。
来思不禁惊奇,觉得飞星实乃古怪,每次都仿佛能预卜先知似的提前行动,从而躲开他的剑招。
飞星也才意识到自己能感知他人的仙气剑元流动是一件多么厉害的事情。
每次他都是先一步感知到来思所使用的仙气剑元的具体容量和轨迹来判断他下一剑要落在哪里,这才能有所准备,好几次都是堪堪躲过。
两人又交锋一阵,来思发现飞星攻势逐渐衰弱,便要追击。
忽然,十余道暗紫小剑从他身下不远处的云间窜出,直奔他而来!
这是飞星能凝聚剑影的最远距离,他暗自催动香暗生光诀,佯装攻势衰弱,吃力应对飞剑,渐渐改变位置,就是为了这一下。
来思木讷的神情微微一滞,而后脸上浮现一抹惊恐,连忙抽调些许仙气抵御,同时不断闪躲,然而一柄剑影仍然贯穿了他的肩膀,他提供给飞剑的剑元也因此中断了一截。
飞剑随之一滞,飞星瞅准时机,体内剑元爆发,挥动乌金火将飞剑击飞,而后化作一道流光直奔来思!
他只一瞬便出现在了来思面前,剑尖瞄准来思的胸口刺下——
噗嗤——
一旁几人转头看去。
狂如与樊光面色一喜。
广刹神色凝滞,双眸圆睁。
来思微微一笑。
在他身前,一柄飞剑从后方贯穿了飞星的胸口。
此前香暗生光诀的剑影在凝聚时便被他感知到了。
他的体内早已备好能抵御的仙气,然而转念一想,不如将计就计,引飞星进攻,于是又将那些仙气撤销大半,佯装受惊,无法应对。
哼,无知小辈,果然中计了!
虽说本命飞剑只有一把,但他身为长老,储物空间内必然备着几把备用飞剑。
正当他以为自己得胜时,变数发生了——
飞星是能看穿他体内的仙气的。
当来思那抹准备抵御剑影的仙气消散大半时,他便察觉到了猫腻。
所以他刺向来思时,其实是为了与他拉近距离。
拉近距离是为了施展他另外一项不为人知的能力。
来思眼前,飞星的脸上并无慌张与恐惧。
他只是盯着自己,而后黑白分明的眼中泛起了几道血丝。
飞星并没有正式使用情花的能力,而是仿佛趁着情花不注意一般,使用了一瞬它的能力。
只是一瞬的话,他也不会遭到什么反噬,顶多身体稍稍不舒服一下。
但在这紧要关头,一瞬间对来思来说却是致命的。
他正准备用飞剑将飞星斩开,下一刻忽然失神,再清醒时便发现自己正在往下落。
那柄本应插在飞星胸口的飞剑此刻正插在他的胸口。
嗯?
……
暴雨倾盆。
萃琳与吕易在竹林之中沉默不语。
在萃琳得知了一切后,吕易想要为自己辩护几句,却不知该说什么。
不该做的事情自己也做了,又能解释什么呢?
在内心煎熬的同时,他觉得此刻的萃琳一定很鄙视自己。
一旁泗风子嫌弃道:“你们俩别一直愁眉苦脸的行吗?老朽看了心烦。”
吕易闻言看向他,嘴角一动,似乎想要赔笑。
泗风子更嫌弃了,说道:“还是别笑了,你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轰——!
雨中,有什么东西从天上落下了。
一声巨响在溪边响起。
因为暴雨的缘故,并未出现烟尘滚滚的景象。
泗风子身形一闪,双手拎着吕易与萃琳,来到不远处。
他朝二人怒道:
“哎哟诶,你们这俩娃都发痴了是吧?动都不带动的,你们不怕死,老朽还怕呢!”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庭院中,于是他的屋子以及那精心栽培多年的竹林便成了废墟。
“唉……”
泗风子见状叹息一声,眼眸忽然看向一旁。
一道人影出现在十几米外。
“噗——”
来思口吐鲜血,将胸口的飞剑拔出,摇摇晃晃地走来,看向了吕易。
“你——!”
大雨之中,他批头散发,面目狰狞如恶鬼,伸手指着吕易,嘶哑着低声道:
“不是说只有一个真人吗?怎么奇怪的金丹境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了?嗯?”
奇怪的?一个接一个?
吕易显然不懂他在说什么。
不是只有那名卫莞真人随他们上天大战吗?
泗风子大致能感知到天上的那些动静,见他这模样,连忙拱手行礼道:
“长老还请息怒啊。”
“息怒?嗯……息怒……”
来思又喷出一口血,忽然癫狂怒吼道:
“我元婴被毁!你让我息怒——!”
三人闻言一惊。
此刻来思又怕又怒,他马上就要死了。
吼声之中,一道凌厉的飞剑席卷骤雨向吕易斩来!
然而这强弩之末的一击仍然不是吕易能抵挡的。
吕易心知肚明,索性放弃了抵抗。
这样也好……
一瞬间,他回忆起过往种种。
无数恩怨在眼前闪过,最后一同化作心中长久的叹息。
这时,在那些回忆之中,他看到了萃琳。
不是过去的萃琳,是现在的萃琳。
只见萃琳飞身挡在他身前,吕易瞪大了眼睛,立马便拼尽全力,想要破开来思的仙气。
但他来不及了——
“唉——”
一声叹息在雨中响起。
飞剑并没有斩到萃琳身上,而是斩进一根竹子里。
那根竹子很老,微微泛黄,碎裂开来的时候也就只是啪嗒一声,没多少动静,
竹子之后是一柄拂尘。
拂尘也很老,平时唯一的使用机会便是掸一掸桌上的灰尘,碎裂开来的时候也只是咔嚓一声,没什么动静。
拂尘之后是一个人。
泗风子当然就更老了。
飞剑穿过他的胸口,他身形一晃,三千尘丝凝聚成一根绳子,飞向来思,将他捆住。
来思怒吼着挣扎起来,然而元婴被毁,他的实力一落千丈,未得挣脱,几息之后,动静越来越小,渐渐没了生息。
点点太阳探出头来,那片云雨终于是下尽了。
吕易与萃琳看向泗风子。
泗风子转头看着两人,叹息道:
“唉,老朽也是服了,挡什么挡啊,不知道躲啊?”
吕易注意到,泗风子的胸口正不断渗出鲜血……以及仙气。
“泗、泗……”吕易嘴唇颤抖地看着他。
萃琳也怔怔地看着他,回过神来后手忙脚乱地掏出一堆杂七杂八的丹药来。
“阿翁,你别急,我、我……!”
“算了算了,别折腾了,没救了。”
泗风子摆摆手,忽然笑了笑。
阿翁是萃琳小时候对他的称呼。
“还好我本来就没多少年,要是死的是你们那才叫亏呢。”
他抬起头来,伸出手,凌空一抓。
一片残云落入他的掌中。
泗风子在两百岁那年,临死前得了上天眷顾突破至金丹,可这之后境界毫无长进,周边这些个宗门没个高看他一眼,这才在岛上干起了买卖情报的勾当,以图晚年平安。
在那之后,他每日听着四面八方的各种新鲜事,不再成天想着修行之事,只当做白捡了这百年的寿元,反倒快活了起来。
现在想想,他觉得有些惭愧。
他望着天空,眼中流露出一丝丝渴望。
本来以为自己早就想开了,能坦然面对死亡。
但见识过天地的辽阔,明知道这世上还有许多是不曾见过的,又怎甘愿放下呢?
“所谓修仙者,便是逆天而行,活得更久,才能看得更远。”
他回头看着吕易轻声道:
“话虽如此,整天苦着张脸也不叫活法。能解决的事情便不用愁,解决不了的事情愁也没用。累了就歇一歇嘛,又不丢人。”
他说完,轻笑一声,化作一片云雾,随风飘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