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皇爷就愿意看见这样,二祖宗说,小的说得对是不对?”
这玩意已经脱离李芳的认知范围,但他仍然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姑且算你说对了。”
冯西楼又低声说道:“二祖宗,咱们就从这方面入手,查他王体乾是不是和外朝的大臣有私交,就算他没有,他底下那点虾兵虾将总跑不了。只要查出来一件密告皇爷,这王体乾和朝中大臣一个鼻孔出气,这还了得,皇爷不就得防着他?”
李芳想了想,这太监和文官向来不和,真要和气了那些文官就会被称为阉党,要遗臭万年。可为什么太监不能和文官和睦相处,这个李芳还真弄不清楚。
听冯西楼这么一说,还真像那么回事,李芳便点点头:“这事好办,东厂番子散伙之后,很多投靠到了御林军手下当线人卧底,咱家认识几个,让他们暗中查查。”
两人在养心殿的耳房里密聊了大半夜,到了下半夜,冯西楼讨好地说道:“今晚看来皇爷那边没动静了,二祖宗先去歇着,这里小的看着便是。”
李芳打了个哈欠,还真是犯困了,他正欲答应,却突然想到:咱家好不容易能在养心殿进出,不趁机多在皇爷的面前出现混熟一些,只想着睡觉可怎么行?
他想罢便说道:“每天一早皇爷都会练剑,早上咱家得侍候着……这儿不错,还烧着炭,咱家眯一会,五更天时叫咱家,然后你就可以回去睡了,明天放你一天假。”
“小的明白了。”
李芳再三交代了“明儿一定要叫咱家起来”,这才把火盆移到一张榻旁边,合衣躺下休息。
果然如李芳所说,第二天一大早天边才刚泛白,张问便起来了,他身上只穿了一身单衣,便提着牡丹重剑走到院子里呼啦呼啦地挥舞起来。
李芳在一旁不住地喝彩:“皇爷练得好剑,一百个人和皇爷打也不定是皇爷的对手呢。”
练了近半个时辰,张问才停下来,喘了口气道:“一过三十,明显感觉身子骨在走下坡路了。”
李芳忙道:“皇爷春秋鼎盛,生龙活虎,还有九千多岁要活呢。”
张问笑着摇摇头,从宫女手中接过热毛巾洗了把脸,然后吃了些东西穿上上黑下红的十二章服,坐龙撵上朝去了,李芳急忙屁颠屁颠地跟随其后。
上朝在皇极门,称“御门听政”,皇极殿其实很少用,只有在登基、结婚等大事的时候才在那里大朝,平时一般就在皇极门朝会。乾清宫和平台,也经常用来召见大臣。去皇极门,出了乾清门之后,还要经过建极殿嘉靖时改名、中级殿,然后才是皇极殿前面的御门。
路过乾清宫时,乾清宫管事李朝钦也跟了过来,现在皇帝不住乾清宫了,李朝钦的份量就降低了许多,这让他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远远地听见一个声音喊道:“上朝!”等张问来到皇极门时,文武官员已经到场等候了。张问遂登上金台。既升座,御林军布置无张伞盖、四张团伞在御座东西后,另有两个内侍分别执盖和伞立在张问后面。
而随从前来的李芳、李朝钦,还有张问的近身侍卫玄月都站在御座下面。待三扣九拜的礼节之后,鸿胪寺官员高唱道:“有事启奏。”
就在这时,一个刚满任职期回京的布政使便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跪倒在地道:“祥瑞,皇上,天降祥瑞,昭示我大乾皇朝今岁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什么祥瑞?”张问纳闷道,他自己根本就不信这东西,但既然下边的人要捣鼓这玩意,也就随他们去吧,也许还能起到一点稳定人心的作用。
李芳一听是好消息,便抢先走了下去,从那官员手里接过一个盒子回到了御座旁边,说道:“皇爷,要打开么?”
等张问点头之后,李芳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木盒,下边一群官儿都看了过来,十分好奇地等待看里面是什么玩意。只见李芳从木盒中拿出一根禾穗,张问一见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还没看得很清楚,心道:难道是禾生双穗?
这时李芳跪倒在地笑着一张喜庆的胖脸道:“恭喜皇爷,禾生双穗,真是大大的祥瑞呀。”御座下面的群臣也没看清楚,这事儿从头到尾恐怕只有李芳一个人看清楚那禾穗是什么样子,群臣听罢也跟着跪倒在地歌功颂德一番,整个庙堂顿时其乐融融。
不料众人刚高兴完,一个兵部官员便冷冷地哼了一声,仿佛对面前的情形很不满意一样。他从队列里走了出来,说道:“启奏皇上,车驾司今天一大早收到了广东的急报,事关重大,微臣在东华门等了小半宿,只等上朝便奏报此事,不料刚才陈大人先出来说话,臣只好现在才说。”
张问忙道:“南方发生什么事了?”
“皇上,广东惠州等地发生大规模叛乱,叛军打着前朝信王朱由检的旗号,几路进攻广州,广东巡抚殷仁杰八百里加急递报京师求援。另外兵部密探也于今早晚些时候把消息报上来了,说殷仁杰把妻儿都送往了福建,只身在广州组织抵抗。看样子情况十分不妙。”
刚刚还说祥瑞,接过马上应验了,可惜反的。进献禾生双穗那官员的脸色顿时变得犹如猪肝一样。
这个消息一公布出来,庙堂上顿时一片哗然,倒是张问自己比较坐得住,他早就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而且肯定不只这一次。因为他张问登上帝位,等于就是篡位,天下这么大,总有人觉得大乾名不正言不顺,这是起事的大好良机,皇帝富有四海,谁不想试试拥有?
因为此时内阁还没有恢复运转,大臣们便没有票拟处理朝廷的机会,只能在上朝的时候或者用奏章建议皇帝怎么处理,这时黄仁直便率先站了出来,提出建议道:“广东远在南疆,只能从附近调兵弹压,臣请皇上升殷仁杰为总理军务,节制南方数省军镇,平息广东叛乱。”
这时沈光祚立刻就站出来唱反调,相似的场景张问每次上朝几乎都会看到,因为当初开国那会,在沈光祚封爵的事儿上黄仁直从中作梗,让沈光祚十分不爽一直怀恨在心。
只听得沈光祚说道:“皇上,万万不可再用殷仁杰!既然急报奏章上说叛军几路合击广州,这么大的事叛军事前没有联络准备?事前这些事件殷仁杰作为一省军政大员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干什么去了?这样的人还能用吗?臣建议将殷仁杰押解回京问罪,另派得力大臣南下主持军务,方能早日平定南方。”
黄仁直红着脸道:“沈大人,事关军国大计,还请您掂量轻重,分清公私。殷仁杰在广东已经有两年了,对当地情况熟悉,用他最合适不过,何况如今广东首府告急,先就把巡抚问罪了,把广州拱手送给叛军么?沈大人如此说法,将全城百姓置于何地?”
第八折 新兰满长街 段十 里外
庙堂上你争我吵,张问坐在高高的金台上,俯视着他们各自的表情,听着他们的言语,黄仁直和沈敬二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争执不休,已难分出他们是为公还是为私。党争是各个汉人王朝中长期存在的东西,那么多帝王都束手无策,张问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不过他在寻思:没有党争哪来的平衡?
黄仁直力主就地启用广东巡抚殷仁杰总理军务,而沈光祚的主张则完全相反,不仅反对升任广东巡抚,还要将其押解回京问罪。
就在这时,首辅顾秉镰站了出来说道:“皇上,老臣有一言。”
张问寻声看去,只见顾秉镰头发胡须已经全白,自从大明天启朝以来,他一直就在首辅的位置上呆着,已是四朝元老,首辅都干了七八年,如今怕有七十余岁了。
“元辅年岁已高,来人,赐坐。”张问平静地说道,仿佛对广东的事并不心急。
顾秉镰忙道:“老臣谢恩。”
“元辅有什么话,坐下说便是。”
顾秉镰坐到内侍搬过来的凳子上,抱拳道:“广东之祸是给咱们敲了一个警钟,天下的隐患仍在,朝廷切不可大意,武备亦不可松懈。”
张问“嗯”了一声,他想:首辅是站在哪边的?可能底下站着的许多官员也抱着皇帝一样的心思。却不料顾秉镰并不支持哪一方,反而左顾而言他:“辽东陈兵百万,满清老寨也该荡平了,朝廷应该催促朱部堂速战速决,尽快彻底荡平辽东,将主力撤回关内;西北围剿前朝余孽朱由检的战事也该收尾了,几十万大军也应该腾出手来,可下令兵部侍郎杨鹤不计代价拿下陕北,活捉获击毙贼首,已免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再用朱由检的名号。”
张问道:“元辅言之有理,朕即刻便下旨催促两处边军速战速决。”
顾秉镰又道:“有此两处百万雄兵在手,不用出手便能震慑乱臣贼子。”
首辅这么一说确实是有道理,但他始终还是没有表明广东用谁负责,也就在黄仁直和沈敬二人的争执当中置身事外……这事儿还得张问拿主意,他想了想说道:“刚才兵部的人不是说殷仁杰把妻儿老小都送到福建安置了?这么给他下旨:擢殷仁杰为总理军务,节制湖广、广东等五省军务,调兵弹压叛乱,只要他能维护朝廷尊严,他的妻儿朝廷自会抚恤保护。”
既然张问这么说了,黄沈二人也就没什么好争的,过了一会,鸿胪寺官员便高唱无事退朝。
张问退到乾清宫西暖阁处理奏章,现在这生活不禁让他想起了十年前在上虞做知县的日子:先升堂问案,然后退居二堂办公。区别只在权力大小而已。
在西暖阁中,他又召见了工部尚书宋应星和御林军指挥使章照,嘱咐他们严格管制新式火器的制造技术,凡有泄漏军事技术出去者,以谋逆论处诛灭九族。
现在大乾军队使用的火器,平均射程已达到了一百五十步,枪管较小,气密性更好。张问对枪炮的具体制造技术并不甚了解,但是听宋应星说枪管等部件需要独特的技术,没有这些技术是仿制不出来的,所以张问一再下旨御林军严格保密制造技术。他认为对军械的有效控制,是控制军队的重要手段之一。如果地方想反叛中央,就会立刻失去先进军械的支持,那些枪炮寿命有限,没有新的军械供应热兵器军队立刻就会落后成冷兵器军队,官军本来就最注重火器训练,如果没有了枪炮,战斗力可想而知。
待宋应星和章照出去之后,张问又开始处理那些奏章。因为奏章实在太多了,长期亲自处理实在受不了,内阁和司礼监的平衡制度现在也没有建立起来,于是现在张问采取的办法是“贴黄”,先叫通政司摘取奏疏中要点黏附在奏疏后面,然后每份奏疏他就只看后面的贴黄,不重要的直接丢在一边让王体乾处理,自己专门挑重要的奏疏批复。
饶是如此,他还是觉得累,这时候他心道:今天早上顾秉镰建议让朱燮元尽快结束辽东战事,如果朱燮元回来了,以他的资历和功劳,下旨让他入阁应该没什么问题。
就在这时,张问偶然发现太监庞承平在门口缩头缩脑的,过了一会在一旁侍候的李芳便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也不知这两人在捣鼓什么玩意,张问也懒得去管,佯作没看见,继续处理奏章。
李芳走出西暖阁之后皱眉道:“没见咱家正侍候皇爷呢,有啥事吃饭的时候再说不成?”
庞承平的脑袋上窄下宽,面有奸诈之相,这时候鬼鬼祟祟的看起来更加奸猾,他把大嘴凑到李芳的脑袋边上低声道:“二祖宗,是王体乾那边的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
二祖宗这个称呼还是李芳的专用“谋士”冯西楼叫出来的,这么一来,庞承平也跟着这么叫了。
李芳一听忙把庞承平带出乾清宫,找了一处屋子进去,又叫身边的小太监在门外看着,这才沉声问道:“是以前的东厂番子办的那事儿?”
庞承平点点头道:“可不是那事么。”
李芳道:“东厂那些人的手艺还没落下,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眉目了。”
庞承平面有激动之色:“这回非叫他王体乾吃不完兜着走,纰漏正是出在他的得意儿子李朝钦身上,这家伙跟着王体乾附庸风雅,可又只学到皮毛,弄成贪财又好色的本事,在正阳门外边和宣南坊各有一处宅子,养着好些个姑娘……”
李芳脸色一变:“就差出这个?这算什么事,有鸟用啊?”
“二祖宗您别急,小的不是没说完么,李朝钦这么一折腾还不得缺银子,他只好收外朝那些当官的贿赂,这不两天时间番子卧底就探明了一次他和外朝官员秘密往来的事实,那官儿叫龚鼎兹,刚从江左调任中央,不知怎么勾搭上李朝钦的,送了一大笔银子,时间地点,还有他们秘密相会时说的每句话都有记录,还有人证,这货就算有三张嘴都没法子抵赖。”
李芳听罢大喜,说道:“这件事暂时保密,咱家先和冯西楼商量商量,看怎么寻个机会让皇爷知道,王体乾那帮人是怎么吃里扒外的,哼哼。”
……
司礼监衙门里和以前一样,深灰色的基调,照样得阴沉。王体乾的管家覃小宝急冲冲地走了进去,寻到他时,王体乾正在案边批阅从乾清宫递过来的奏章,旁边还有李朝钦帮忙,另外还有两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