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 永劫 2022-9-2

　　 灰暗的世界。

　　 坠落感。

　　 春华的意识苏醒了。

　　 自己好像死去了。

　　 被那个第一次见面的女人开枪射杀，春华几乎还记得头骨被打穿……不，那种事根本不会记得，说不定在神经信号传递之前，自己的脑子就已经被搅碎了。

　　 ……然后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还是什么都看不见，视野一如既往，就像过去几年里一样，什么都看不清楚，就像是灰色的雾气重叠，直到雾气本身都无法被认知一样。

　　 什么都看不到。

　　 ……要是真的有什么死后世界的话，春华觉得至少应该让自己见识一下那是什么样子的才对，还是说就连所谓的阴曹地府也会歧视盲人？

　　 她抬起手，嗯，至少在死掉之后人还是有肉体的，脚也是，身体也是，在确认了四肢健在之后，随之而来的是衣服的触感。

　　 自己躺在床上。

　　 床上？春华摸了摸盖在身上的被子，真没想到这地方也会有蚕丝被，说不定是物质极大丰富的社会主义天堂哩。

　　 春华读过一些尽情畅想人类在死后的遭遇的书籍，很明显它们没有一本猜对了，这里没有长到看不见尽头的桌子，没有蜂蜜牛奶和喜欢读阿加莎的上帝，也没有寿司，红酒和看不完的电视机，更不会有一群人告诉你轮到你当群众演员了，或者从一个模拟游戏中醒来，回到开天辟地的苦难劳动中去……春华莫名地觉得自己被愚弄了，她开口，试图用这具不知道为什么还存在的肉体喊出什么。

　　 “人呢！”

　　 “大小姐，请问有什么事？”

　　 有人推门而入——不，那根本就是尚夏的声音，为什么尚夏会在这里？

　　 “……怎么？你也追随本小姐一起下地狱了？”

　　 “我随时做好了这种准备。”

　　 “你这说法就好像这里不是……”春华停顿了一下，稍作思考：“难道本小姐能上天堂吗？这可真是一件怪事。”

　　 “大小姐？”

　　 “不，算了，没什么事。”春华摇摇头：“帮我准备下，我要出门。”

　　 ————————

　　 十月份的阳光虽然不算多温暖，但至少没有什么云彩遮挡，照在人身上还是能感受到温度，只不过随之而来的秋风就把这丝温度带走了。

　　 “嗯。”

　　 春华坐在完全没有必要坐的轮椅上，让尚夏推着走，她从喉咙里发出了这样的呻吟。

　　 “本小姐没有死过，是不是？”

　　 “大小姐？您……您在说什么？”

　　 “呼……今天的日期是多少？”

　　 “十月十日。”

　　 “嗯。”

　　 不过春华当然完全不会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死的，对她来说，日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除了在自己过生日的时候尚夏会充满兴奋地……算了。

　　 “尚夏。”

　　 “在。”

　　 “本小姐是不是被复活了？用那个什么火星魔法之类的。”

　　 “……没有。”

　　 “真的吗？你是在犹豫还是无法对本小姐说出真相？”

　　 春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变成了某种不成人形的生命体，不过至少她摸过自己的脸，那里没有变成什么无机质的圆球什么的。

　　 “抱歉，我……在下只是有些奇怪。”

　　 听到尚夏自称在下春华就想笑，不过现在还是算了。

　　 “那本小姐是没有死吗？明明被枪击了？”

　　 “……”

　　 尚夏没有回答，正当春华准备再问一遍的时候，两双手从轮椅正面把自己抱了起来，然后是洗衣液的味道，还有一对巨大的胸部——尚夏把自己抱在怀里了。

　　 “请不要害怕，大小姐，这里没人能伤害您。”

　　 “不，但是……你先放手！”挣脱出来之后，春华接着说：“虽然你说的很好听，可是本小姐实际上就是被枪击了啊，被那个叫南川什么的——好吧，毕竟本小姐现在身上没什么伤口，但就算不是那样，至少本小姐是听到那个畜生是想要做什么的。”

　　 “……大小姐，您知道南川女士吗？”

　　 “怎么不知道？好吧，在你告诉我之前我是不知道的，但那个女人不是自称什么事务所吗？还有殷……身边那个叫北钰的，她们两人是一伙的吧？”

　　 “在下……”

　　 春华掐了一下尚夏的手。

　　 “……我应该没有向您说过关于南川小姐的事情。”

　　 “嗯？”

　　 尚夏被掉包了，这是春华的第一个念头，如果之前那场谈判跟随自己的人不是尚夏而是其他人的话，会被袭击也是正常的，虽然不知道是谁为什么做这种事。

　　 还是说现在自己身边这个正在推轮椅的不是尚夏而是别人？感觉硬要说的话这种可能性比较低，毕竟伪装者肯定是不会这样暴露自己的。

　　 但是这样说的话，之前那个假的尚夏怎么会入侵到自己身边到这种程度？光是想想就觉得反胃，真的有必要对自己这种盲人兼废物费这么大功夫？

　　 “算了，本小姐就给你解释一下，首先，殷……他死了，你知道吗？”

　　 “什么？小殷……殷先生怎么会死呢？他刚刚从馆内出门上学去了啊！”

　　 “哈……”

　　 这样就能确定了，是假消息，之前自己身边有人假扮了尚夏给自己带来这种假消息，毕竟盲人根本无从分辨消息的来源到底是谁，自己从来都只是躺在床上听着尚夏——不，现在应该叫假扮者说那些事，这么一来那南川和北钰也是共犯了。

　　 但是，为什么现在自己还活着？难道那群人的目的不是杀害而是绑架吗？那又为什么要让“真正的”尚夏来到自己身边？

　　 不对，现在身边的这个人是不是那个对自己忠心的女仆？

　　 春华觉得分辨这种事情对盲人来说真的好麻烦，这也是为什么她会选择隐居的其中一个原因，说到底这个世界就是残疾人很不友好。

　　 “尚夏。”

　　 “我在。”

　　 “本小姐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您说的是‘本小姐要这个。’”

　　 现在想想当年的自己真是很不礼貌啊。

　　 不过放在现在还是照样会这么说就是了。

　　 毕竟任何人看到一个美貌的人类（其实不是人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时候，都会想要趁机将其据为己有的。

　　 =======

　　 关于死后世界的设想，有一本书专门写了很多种，叫做《生命的清单》，看着还挺有意思的，可以当作四格漫画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