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亡者之语唤生者,噬盾之人行负盾(下)
正午,斗技场里不见了上午的嘈杂,取而代之的是秋水般的宁静。太阳近乎慵懒地睡在天边,偶尔的一阵微风卷起几粒石子,发出沙沙几声响动,接着又不见了动静。三个小时的中场休息,让两位决赛选手有充分的时间调整状态,酝酿下午的决赛。为了避免赛前私斗,爱德华和马尔科姆被分别安置到两个休息室中。决赛选手的单人休息室几乎和初赛装着五十人的“牢房”一样大,不必上交武器,上午凶悍的守卫此刻也变得毕恭毕敬。武器这方面爱德华倒是无所谓,他就差和自己的宝贝佩剑过日子了,其他的武器诸如长矛啦巨剑啦盾牌啦,主办方自己也会提供。不过工作人员的态度倒是让他很满意,爱德华走进房间,头也没回的直接瘫到床上,向一旁招了招手,工作人员就识趣的退出了房间。紧接着他们就听到房间里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鼾声。
“你看他像决赛选手吗……”
“我在这个斗技场干了二十年了,还没遇见过这样的……可能……有运气成分吧。”
在爱德华已经进入了休息室后,马尔科姆才独自向自己的休息室走去,没有守卫来打扰他,这也是他提前要求的。他进了屋子,小心的关紧门窗,迫不及待的穿上了阔别了一上午的铠甲——这也是这个不相信任何人的唯利益论者一直以来的习惯。马尔科姆渴望战斗,极度嗜血,但这并不是因为他生性残忍。不断地战斗,不断取胜,不断斩杀,让他获得荣誉、金钱和地位,他爬上了王国首席武士的位置,让这个国家所有人都不能轻视他;但同时也让他无所不用其极,只要可以得胜,任何下三滥的手段都能使出来——这也让他不再相信任何人,除了上午的必要情况,他从来不让铠甲离开它的身体。马尔科姆穿戴整齐,接着解开了早就放在房间角落的一个沉甸甸的布袋,他拿起来掂了掂重量,露出了一丝皎洁的笑。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两个半钟头,盘坐在地上的马尔科姆睁开了眼睛,起身向大擂台走去。他来的足够早,斗技场依然是空无一人,几名工作人员在摆放下午骑枪比赛的用品。有工作人员发现了他,纷纷向他欠身致意,其中一个领头的工作人员急匆匆地跑来,支开了附近的几个人,然后向他耳语了几句。马尔科姆微微颔首,那个领头的工作人员又急匆匆的走了,大家该干嘛还干嘛,一切都显得那么稀松平常。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竞技场里逐渐有了观众,主持人、裁判也依次就位,接下来王后、公主也在一大群皇家侍卫的簇拥下进入了斗技场。准备区内,马尔科姆早已跃跃欲试,他迫不及待要把这个藐视他尊严的小毛孩儿撕成碎片。身旁披着青绿色马衣的枣红色战马炙血仿佛能理解主人的心意,发出阵阵嘶鸣。而这时场上的观众,尤其是女观众们发出一阵惊呼。迎面走来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正是爱德华的坐骑——天银。这时再看看马尔科姆的炙血,直接就比天银矮了半头。马嘴中尖利的的嘶吼也变成了低沉的呜咽。同时,一个银色的身影跃上了马背,白银色的甲胄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更加熠熠生辉。银鞍白马,这是多少少女梦中王子的形象。初赛中,因为克奈德的表现过于抢眼,导致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他。而在决赛上的精彩亮相,一时间竟还引来不小的轰动
“那个叫爱德华的选手,初赛我怎么没看到他呢,你看他骑着那白马,那身材……我爱上他了……”
“别高兴得太早,你没看见他一直带着那破面具嘛,指不定是一张恶心的刀疤脸……”
“切,怎么可能,他一定是家世很好的显贵子弟,不方便露面才这样的……”
不同于年轻女观众的花痴样,会场里的男观众的心几乎都放在了赔率上,毕竟,王公贵族也要搞钱嘛,不寒碜~
“怎么搞的,这次马尔科姆爵士的赔率才1.2倍?那投了和没投有什么区别,这主办方怎么越来越抠门了……”一伯爵打扮的人对旁边的让说
“马尔科姆来这个竞技场以后就从来没败过,主办方长得也是人脑子,你们都发了,让人家喝西北风去?”
“这个爱德华的赔率……足足有五倍!要不……”
还没等他说完,就被无情的呛了回去“你真敢拿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人押宝啊?他打的可是马尔科姆啊!之前多少这样的小将,让他连着金主压得钱一起活活生吞了……”
“莫兰公爵,您怎么看?”
“咳咳……”
一个坐在会场角落,紧盯着赛场中央年轻人,捋着并没有胡子的下巴,干咳了两声,把邻座的两个观众吓了一跳。倒不是这两声干咳有什么吓人的,而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打扮比旁边的骑士还要质朴的年轻人,会是威斯特里亚全国最富庶区域的主人,艾泽卡·德·莫兰公爵。
“我倒是觉得,这次伊芙琳女神会眷顾那个年轻人呢?”
年轻的公爵笑了两声,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震撼人心的话。
“不是吧,莫兰,你赔得起,我们可赔不起啊……您倒是解释解释,为什么……”
“上次马尔科姆的比赛,也是您押了对面的年轻人,结果怎么着?赔了足足十万金奥法!”
“你猜我这次投了多少?”莫兰公爵把双手绕在脑后,在椅背上一靠,玩味的和两位伯爵说着:“50万金奥法!”
“啊这……”
“疯了……大人疯了”
莫兰看着无语的两人,脸上笑容更甚,说出了非常凡尔赛的句子:“你们也知道,莫兰公爵领内的产业都是很繁荣的,托女神的福,我也有的是钱。要不然,除了这五十万,咱们再私赌一局?”莫兰公爵饶有兴致的提议:“如果爱德华赢了,我给你们一人50万金奥法,否则,你们两人一人付我25万金奥法就可以,二位意下如何?”
两人面面相觑,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但是两位伯爵眼睛一转,想到场上的状况,。
“赌就赌,莫兰殿下,今天我们就让你好好出出血……”
“哦豁~我从未见过这样爽快的对手~我相信我的直觉这次不会为难我。”
回到场上,两名选手都已经举起了自己的第一支枪,开赛的号角吹响,两名选手和两名裁判分别从四个方向向斗技场中心聚拢,在爱德华和马尔科姆碰面的一刹那,其中一名裁判用旗挡在了两人中间:
“两位尊敬的骑士 ,请问你们为何来此战斗?”
“为了伊芙琳女神!”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什么狗屁……”马尔科姆小声嘀咕。
“你们是否愿意战斗到底,至死方休?又是否愿意对降者宽大从容,网开一面?”
“我们愿意!”
“他来不及投降的……”又是一声嘀咕。
“好,请带着你们的誓言,为伊芙琳女神而战!”
接着两名骑士又调转马头,优雅地骑行向看台中央,把自己的枪头小心翼翼的伸向在场两位最尊贵的女士面前,准备接受女士的丝带。
“马尔科姆爵士,余一直很欣赏你的勇武,希望你可以像往常一样挫败妄想挑战你威严的对手,维护首席武士的荣光。”
“必将不辱使命,王后殿下!”
紫黑色的丝带顺着枪杆滑下,马尔科姆抬手接住,系于身上。而这时公主雨打翠竹一样的声音在爱德华耳畔响起:“这位神秘的骑士,为什么你一直不愿揭开面具,像我们展露真容呢?你已经走到了这里,我相信你的实力。我对你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就把我的丝带赠予你吧!”
水蓝色的丝带被公主小心的绕在了枪尖上,爱德华轻声道谢,在马身上微微欠身致意,水蓝色的丝带系在身上,与那一身银甲很是相配。爱德华的目光则是聚焦在了一条绣着金色树形纹样的白色丝带上,那是阿黛尔准备的,瓦伊狄尔未来的善政之王总是注视着她的伴侣。
授丝带的仪式完成后,两名选手又回到了枪架旁,由工作人员再次检查一遍装备后,场边的司仪乐队奏响了战歌,另两名工作人员则上前几步,把两柄巨剑插在与两名选手距离相等的地方。马尔科姆和爱德华不由得都浑身一紧,俯身勒马,准备出击。紧接着两名主裁一声令下,刚刚两人所在的地方便只剩下满天黄沙,还不等观众的目光移到两人交锋处,只听得“锵锵”两声,断枪、碎木屑四下飞溅,而还不等这些碎屑落在地上,爱德华和马尔科姆就已经回到了原位,两人的的第一合就在这风驰电掣间结束了,竟是战了个势均力敌,快马神枪,引得在场观众一阵惊呼。
紧接着的第二、第三回合,也是在电光火石间结束了,枪攻盾挡,骑枪破碎的声音响彻云霄。迄今为止,两人都是一副势均力敌的态势,但是骑枪只有五支,交锋只在一瞬,转机可能在顷刻间产生。两方都拔出了自己的第四杆枪,回马交锋。炙血虽然也是民间难得一遇的宝马,但是面对天银还是力不从心。前两枪对天银来说似乎只是热身,第四次冲锋前,天银突然仰天嘶吼,紧接着只见一道白影闪过,天银用几乎两倍于前两次的速度发起了冲刺。“咚……”金属震动的声音盖过了枪杆断裂的脆响,只见炙血两只后脚着地,上身高高扬起,马尔科姆硬靠着强横的身体素质才没至于落马。场上爱德华的“女粉”们再也不吝啬自己的声带,呐喊声险些要震碎会场里的砖瓦。两名和莫兰打赌的伯爵心里顿时一惊,但还是不忘安慰自己:“靠马好算什么本事,一会到马下还是得当孙子!”而莫兰老成的摩挲自己的手指头,脸上露出难以发觉的笑意。嘴里还得意的发出一声轻哼,惹得两个伯爵吹胡子瞪眼,气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
“各位尊贵的观众,现在我们可以看到,双方只剩下最后一支骑枪了,当双方骑枪耗尽,就会例行进行马下的的站立格斗。如果这最后一局谁可以把对手打下马来的话,无疑可以为站立搏斗建立一个巨大的优势……啊,爱德华,他在干什么?”
场上,马尔科姆已经毫不犹豫的拔出了最后一支骑枪,他轻抚受惊的爱马,摆正姿势,准备发起最后一搏。炙血从刚刚的恍惚中恢复过来,嘴中忿忿的发出几声短促的嘶吼,可此时爱德华却却诡异的呆在原地,表情木讷僵硬,像休克了一样,连枪都没有去拔。天银也开始俯下头颈,对着地面嗅来嗅去,悠哉的原地打转。马尔科姆刚要勒马的手僵硬在了半空,爱德华反常的行为自然让他感到了疑惑,他瞪圆了眼睛怒视爱德华,可对方低着头,仿佛不屑于与他对视。马尔科姆自然觉得其中有鬼,但是却毫不在意。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小阴招谁没有,而且马尔科姆从来没见过谁的阴招能比自己更阴损。随着马尔科姆一声令下,一道红黑色的雷电直奔爱德华而去。爱德华却依然像梦游一样呆呆地矗立着,但此时,马尔科姆突然觉得,爱德华呆滞的眼神好像一瞬间明亮了起来。紧接着,刚刚还在眼前的爱德华消失了,马尔科姆的大脑顿时陷入了一片空白。骑枪的断裂声,骨骼错位的噼啪声,观众的惊呼声,都一丝一毫进入不了他的耳朵。直到剧烈的疼痛将他唤醒,就在刚才他经历了此生难忘的一幕,就在自己的骑枪要把这可恶的爱德华戳个透心凉的时候,那匹成精了的白马一瞬间跪伏下去,爱德华竟仅靠右脚脚尖轻轻钩住马镫,身体如一条丛林中的巨蟒一样几乎是盘绕在天银身侧,用诡异的角度躲开了马尔科姆凌厉的一枪,炙血的力量让骑枪结结实实的撞在墙上,就算是马尔科姆这样强健的身体也无法抵挡这样的冲击,光秃秃的枪杆重重地摔在地上,右臂无力的垂下,赫然没了一块完整的骨头。可能是剧烈的疼痛停滞了大脑,马尔科姆的表现异常的平静,他看向面前的爱德华,迎接他的是爱德华近乎纯净的眼神,那眼神里的是怜悯,还是,愧疚?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和愧疚!他刚刚中的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自己进入竞技场多少年,为了取胜什么样的阴谋诡计没使出来过?数以百计的人已经成了自己的剑下亡魂,可自己何曾愧疚过?而眼前的爱德华竟然感到愧疚?
他不需要这样的愧疚!
磅礴的怒气在马尔科姆心中荡开,他露出了一种极为阴狠的笑容,把眼前这个“高尚者”撕碎的心前所未有的迫切……
“爱德华啊,你以为靠小聪明占了点小便宜就可以扭转大局吗……这次决斗,本就是一个死局。”
赶在马尔科姆发起下一次行动前,爱德华有恃无恐的来到枪架旁,准备拔出自己的最后一杆枪。全副武装对手无寸铁,不出意外,这场比试的胜负是确定的了。但是爱德华偏偏就没想到,马尔科姆可不一定只在自己的武器上做手脚啊。
而一旁,自信的爱德华已经来到枪架旁,伸手准备拔枪结束这场本不公平的决斗。
“咦?拔不出来?”爱德华疑惑的看着枪架,接着用力摇晃,想要把枪拔出来,可是却无济于事,随着爱德华焦急的摇晃,天银也配合的扭动强健的身躯往旁边拽,枪架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接着竟是轰的一声倒了下去,再看爱德华手中拿着的东西,这哪里是枪,分明只是一根光秃秃的木棍。爱德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脸愕然的扭头看向裁判,却没发现危险已然降临。只见马尔科姆扔掉了左手的盾牌,从背后拿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链锤,在手中抡的阵阵生风,然后趁着爱德华分神的瞬间,结结实实的砸在了他的背上
“咚!”
如闷雷一样的巨响赫然响起,现场一部分胆小的女观众甚至尖叫着捂上了眼睛。爱德华只觉得全身一阵瘫软,不及反应,便直挺挺的从马背上跌了下来。
“选手爱德华首先落马!为公平起见请工作人员牵走爱德华选手战马!”
十几名工作人员涌入场内,牵着天银的缰绳就要往外拽,但是天银眼见主人落马怎肯轻易离开,仰天一声嘶鸣,接着用力一挣,三五个牵着天银工作人员就被直接放倒,剩下的十几人见状,连忙一起上前,拉缰绳的拉缰绳,拽马腿的拽马腿,可天银还是纹丝不动……终于在抬走了二十个工作人员后,天银被几乎架起来送进了马厩。
与此同时,马尔科姆和爱德华的战斗并没有停歇,爱德华的战斗经验并不是很丰富,承受这么重的攻击还是第一次。他半跪半趴的伏在地上,双手撑着想要站起来,虽然头部并没有受击,但是爱德华却感觉脑子里进了一条刚刚打出的鲑鱼一样,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可这还不算完,爱德华顶着轰鸣的脑袋,好不容易支起身子,马尔科姆驾着炙血,借着马力,迎面又是一锤。这一锤是牟足了劲,结结实实打在爱德华胸口,爱德华的半边胸甲直接变形凹陷,整个人仰过去,在地上滚了三圈,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耳边似乎有十万条巨龙在嘶吼,爱德华感到自己的意识一丝丝的远去,眼前的世界越来越灰暗,身体好像掉入深渊……
“结束了啊……”
“抱歉……我,到此为止了……”
深渊之中,失去意识的爱德华看到了一道倩影……
“醒醒,快醒醒!”
“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
“我……还在等你……”
“阿黛尔!”一声惊呼从昏迷的爱德华嘴里传出,猛地睁眼,眼前的马尔科姆正挥舞着链锤,打算给自己最后一击。飞舞的链锤毫不客气的砸向爱德华后脑,主席台上,公主已是背过脸去,不忍观看这血腥的一幕,王后的眼神里则飘过一阵难以察觉的喜悦,可正当所有人都认为尘埃落定之时,料想中脑浆迸裂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叮———”
铁链缠绕在剑上,锤头与剑身相碰发出嗡鸣,刚刚还处于昏迷中的爱德华,竟是顷刻间起身拔剑,以恰到好处的角度钳制住了马尔科姆的链锤,紧接着爱德华倒转剑身,锵的一声插进地面,举目望向马尔科姆,目光如炬,怒气凌人。马尔科姆不由得一阵惊愕
“妈的,今年是都流行诈尸吗?”
紧接着,马尔科姆一声令下,炙血直接扬蹄起步,拼命向外拖拽着,爱德华也死死把着剑柄,可是人力怎么可能胜过马力?几乎是一瞬间,剑和链锤就被拖离了地面,顺便带上了丝丝握着剑柄的爱德华。和地面摩擦激烈摩擦,破碎的银甲发出刺耳的尖叫,火星四溅,爱德华四肢关节撑地,绕开铠甲破损的地方,避免被地面摩擦的血肉模糊,马尔科姆也丝毫不含糊,硬生生拖着爱德华在竞技场的地面上走了三圈。
“这小子,跟个鼻涕虫一样,怎么也甩不掉,炙血,直接踩死它!”
不耐烦的马尔科姆将链锤随手扔向一旁,左手一抖缰绳,炙血便高抬两蹄,向爱德华的面门踏去。
“哈啊……哈啊……”躺到在地的爱德华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面对冰冷的蹄铁,他深知即将到来的命运——但是命运,怎能止步于此?
爱德华甩开链锤,屈膝弓背,做团身装,把佩剑剑刃朝外负于背后,闭上双眼,口中默默念叨着什么:
“阿黛尔……”
在马蹄就要落下的一瞬间,爱德华胯部一顶,向前翻滚过去,利刃划进藏在马衣下柔软的马腹,炙血的身姿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紧接着重重的瘫倒在地,一摊鲜血缓缓流淌出来,强大的惯性纵使是强健的马尔科姆也是直接飞了出去,狼狈的摔在地上。
倒下的战马没有立即死亡,他抬头望向一旁的马尔科姆,清澈的眸子中落下一滴眼泪,接着它的马头重重的砸在地面上,彻底失去了气息。
“炙血!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杀了你!!”
多年来,马尔科姆都不信任任何人,王后、战友、家人……所有人都是他高升的工具,同时他也认为别人也可以随时抛弃他。可是这战马炙血,却是他多年以来唯一真诚相待的挚友,也是他维持自己攀升路上人性的最后一丝寄托,而就在刚才,这最后的寄托也烟消云散了。
暴怒的马尔科姆,双眸好似已经成了血红,然后用他仅能运动的左手拔出了身旁的巨剑,气势汹汹的朝爱德华走来。看见这一幕,爱德华不由得也是一阵无语,自己好容易把马尔科姆打下了马,结果直接摔在了预先设置在场中的双手剑旁边……而另一把双手剑,离自己所处的位置至少五码开外……
没办法……只能用佩剑硬顶了……
思索间,马尔科姆已经单手高举大剑,踏步劈下,爱德华急忙侧身躲避。重剑劈在地上,激得尘土飞扬,爱德华长吁一口气,对他而言,马尔科姆的愤怒反而是露出了更多的破绽而已。可是这个想法才刚刚诞生两秒,就见马尔科姆一记猛烈的横斩,这一下就算是爱德华都来不及躲闪,只得举剑格挡
“叮——”
随着一声脆响,那跟随爱德华多年未曾损坏的宝剑居然背径直砍下来一截,火星四溅。爱德华不由得心中大骇,连忙后退,可是马尔科姆却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抡圆了左臂又是一剑,爱德华依旧是举剑格挡,咔嚓一声,陪伴了他多年的佩剑竟然应声断成两截,马尔科姆乘胜追击,强力的劈斩不断落下,爱德华艰难的用断剑抵挡,两剑相碰,火星和铁屑四下飞溅,眼见爱德华的断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着,爱德华只得一步步后撤,可却丝毫无法和马尔科姆拉开距离。爱德华知道,自己绝对无法永远挡住马尔科姆的攻击,,只要有一星半点的疏忽,自己就将顷刻间化作剑下亡魂。
“怎么办?……”
“外行看剑,内行看步!”
“对了,脚步,马尔科姆右臂已废,左臂单手挥舞着又重又长的巨剑,,脚步必然不可能时刻保持平衡……有了!”
眼看对手只剩一把残破不堪的断剑,却久久攻其不下,原本就怒火攻心的马尔科姆,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神智,他像一个发狂的野兽一样咆哮着,抡圆了胳膊,像要把大剑掷出去一样砸向爱德华。
通常人们在抡动重物的同时,会不自主的用自己力量大的一条腿作为支撑腿,而这条腿即是安全的保障,也同时可能化作隐藏的危险
就比如,现在——
强打精神,爱德华调动疲惫不堪的身躯,极快的滑步向右后方侧闪,同时左腿出腿,向马尔科姆左腿的膝盖侧面踢去,但是为了出腿,爱德华的闪避也慢了三分,巨剑的剑尖和爱德华的踢击同时命中——
“咔嚓”
“嘭”
就算只有剑尖部分,强大的力量还是直接劈飞了爱德华的肩甲,留下了一道深深的血痕,而马尔科姆也是一瞬间失去了平衡,一个狗啃泥直挺挺的倒下去,大剑脱手,爱德华眼疾手快,没有理会肩膀的疼痛,直接捡起巨剑,高举空中
“饶命!饶命!我认输!我认输!你不能杀我……不能……”
此时倒地的马尔科姆哪里还有刚刚要给炙血报仇的气势,匍匐在地,屈辱的宣布投降,爱德华高举的剑在空中短暂停留了一秒,然后紧贴着马尔科姆的头颅,插在了地上。
此时的竞技场已然一片寂静,只有两名伯爵的哭声有些许刺耳。
“马尔科姆投降认输,我宣布今天比武的胜者是,骑士爱德华!他将获得由!”
一时间,全场的女观众,以及押了爱德华得胜的赌狗们爆发出了雷鸣似的掌声。而爱德华则像一只泄气的皮球一样,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这混账,原来就是虚张声势,哈哈哈,到头来还是我赢了……看我杀了你……那位大人,还是会……重重有赏!”
看见爱德华倒下,一旁的马尔科姆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手里抓起刚刚插在地上的大剑,蹒跚的走向爱德华
“马尔科姆!比武已经结束了!你还想干什么!”裁判慌忙的向马尔科姆喊话,可是马尔科姆并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就在他里爱德华还有几步之遥时,一杆标枪尖啸着划破空气,从后脑贯穿了马尔科姆的头颅,速度快到没人看清它是从什么方向飞来。沾血的木屑、头盖骨的碎片,浑浊的脑浆四处飞溅,脸上狰狞的表情还没有彻底退却……
“有刺客!”
“掩护王后和公主撤离!”
“啊啊啊啊啊——”
会场一瞬间陷入了骚乱,场上的观众已顾不得比赛的输赢疯狂往门口涌,王后和公主坐进了各自的轿子,由卫队簇拥着准备从竞技场密道撤离,临走前,公主喊来自己的女仆:“偷偷让人把那名骑士送到我寝宫,找御医给他包扎伤势,我要亲自照顾他……这件事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声张……”
“遵命。”
闹剧在混乱中戛然而止,没有人注意到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仍坐在会场的角落中不曾被发现……
夜晚,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爱德华迷迷糊糊的,隐约能感觉到这里的陈设,似乎是……王宫?自己的身体活动极为困难,虽然身上的伤口被包扎好了,但是头还是很晕,他的一头红发在王宫里就是只会杀死他一个人的利刃。
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素白色的影子,爱德华伸出自己的手,想要抓住那个倩影,口中不由地喊出了那个名字:“阿黛尔……”年轻的骑士笑着,指尖碰到了温软的物事,那张脸慢慢变得清晰起来。
“别害怕,我……余乃卡罗琳,威斯特里亚公主~是我把你安排进来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用心静养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如初了,放心吧。可惜的是,你的装备全都被打坏了,除了你的那匹白马之外,你的盔甲和剑都没了,不过不用担心,身体养好了的骑士就是最锋利的剑。休息吧~”公主准备起身离开,但是又好像有些犹豫,正当爱德华准备闭目休息时,脸颊上传来了温润的触感,耳边传来公主的声音:“你的头发真的好特别啊~红色的~像是血一样,滴在我心里好难受~”说完公主就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影,在爱德华的身前单膝跪下:“您应该就是我主人口中的贵人吧~我家主人还在你家做仆人呢~”黑影逐渐显露出真容,凶恶的脸上只有眼眶处有黑色的战纹,瞪着眼睛,“我家主人无论怎么都要把你带走,没想到是个看起来挺文弱的家伙。你们这里的人都是毒蛇,都挺会使诈的,在北地就只有狼和熊这种野兽,我看你呢,更像是还没睡饱的狮子。好了,不说了,还能走路吗?”为了让爱德华放心,来着拿出了阿黛尔的项链:“我是我家主人(指阿德尔海德公主)的护卫,在那位大人(指已故的莫诺马赫)面前发过誓的,不会骗你的。”说着就扶起爱德华,把他剩下的东西(两条丝带)挂在腰带上。“奖品我都替你拿好了,只管跟着我就行!”两人就这样晃晃悠悠地找到了自己的马匹,弗雷在前面牵着,就这样艰难地走出了王城。
弗雷牵着爱德华的骏马“天银”走入了幽暗的森林中,马背上是受伤还未缓过劲来的爱德华,谁知道,这丛莽之中,已经有了一支伏兵在等待着他们。
“我说啊,您是咱们郡主相中的贵人,怎么就没有一点机敏劲啊,大会上那种小把戏看不出来吗?还被打成这样,在瓦伊狄尔是要被笑话的。嘛,我也不好说什么了,毕竟我也是遵照郡主的意思办事的人。”不知为何,弗雷脸上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狼一样的警觉,连说话的腔调都变得奇怪起来,“您快上马,赶紧跑出去,或者跑到我指的那个位置去,举好你的盾,别被暗算就行,这边也就五只狐狸,给两头狼塞个牙缝还是可以的!不用多问,照办就行!”他二话没说,把爱德华的身体向前推了推,拍拍天银,爱德华那如银似雪的健美伙伴霎时间飞奔起来。
弗雷自己也站起来,热热身,只听得指关节的骨头咔咔作响,爱德华转头看时,眼圈画着黑色战纹的勇士已经全副武装,他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了,而且不停抽搐,口吐白沫。突然,他慢慢抬起了头,咬了一下他的大圆盾,眼中布满血丝,吐出的瓦伊狄尔语像是熊的咆哮:“战神佩伦在上,以阿德尔海德殿下之名,诛尽瓦伊狄尔之敌!”声震如雷,鸟兽俱惊,天空好像都黯淡了几分。只见五名披挂整齐的王家骑士步行而出,都是准备摆出应敌的姿态来,其中一人腿脚竟然有些筛糠。
没等他们站定摆好阵势,弗雷一支标枪脱手而出,正中其中一人的面门,那人当场毙命。还没给敌手示威和结阵的时间,弗雷一个人的压迫力就已经超过了对面五个人,爱德华见势便又纵马跑到敌人的后面的树林里躲藏起来,以便在酣战之时帮助弗雷。弗雷又扔出一支标枪,打中了其中一名对手的盾,那人便退后了好几步。他的口中又爆发出奇怪的声响,像是被什么力量驱使一样,他又啃咬了一两下他的盾牌(Shield Biter,噬盾者,这个称号或者说兵种一般用于指代维京社会中的狂战士,由于服下某种特殊的致幻草药而导致癫狂,会不由自主地啃咬盾牌,唾液分泌会增加,战斗力会增强,暂时丧失痛感),像一条蛇一样扑向对手。本来五个人能够把弗雷团团围住的,可是弗雷背靠着一棵大树,抵消了一些人数上的劣势,甚至有了一个人包围了这剩下四个人的感觉。弗雷没有了标枪,便举稳盾牌,保护住自己的躯干部分,同时用自己的武装剑快速出击,对手们也纷纷展开防护,可随即而来的是狂怒的弗雷的盾击,强大的推力直接将一人的重心撞歪,接着又是猛地一踢,并一剑削在敌手的胸口上,锁甲的铁环像小孩玩的玻璃珠一样掉落下来,当然,对手的小命则是像纸片一样被命运吹落了。
还剩下两人,弗雷甚至快速地跑向自己放置在地上的长斧,抡了起来。没等对方出手,就大吼着向敌人冲去,他的手臂挡住了对方的一次劈砍,但他好像一点都没有痛感,一斧子砍中了那人的腿,把他撂翻在地,用绑腿靴一踏,又一拧,那人就像被放血的鸡一样断了气。
这时候,天银载着爱德华从林中折回,弗雷摇了摇头,喘着粗气,好像解除了狂暴,恢复了清醒。可是他地最后一个对手,好像吓得不轻,已经做好了投降的准备了,把纹章盾松开,把十字剑插入泥土里,趴在地上不敢说话。
弗雷靠在树上,也把武器收好,只是简单说了一句:“嗯?这里怎么还有一只虫子呢?”那位略显稚嫩的骑士已经快要吓出小便来。“回去告诉你们的头子,就说他爷爷弗雷不吃这套,下次来的人最好多点,配得上你家那蛇的花纹。”
来追击的年轻骑士落荒而逃,弗雷则是加快了脚步,收起武装,拉着缰绳就一路跑回了家,阿黛尔则是已经准备好了,穿戴上了她少数从故乡带来的衣装中的一套,除了一点点首饰之外,尽是肃穆的黑色。
“今后,那个名字~我在这间屋子里的名字,就只能由~少爷,您来为我保存了。今后,我就只能在您面前保持原来的模样了。”
就这样,青年男女带着无言的回忆,共同踏上了北方寒冷的土地。等到了边境线处,约姆斯卫队的成员们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迎接,弗雷也加入其中,请那对即将成为伴侣的主仆下马,亲卫们用圆盾抬起两人,抬盾把两人扛在肩上,雪地上留下了一串通向传奇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