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卷1 4.3 请君入瓮
西历2006年9月8日13:13
地球 北美洲 美国 马里兰州 DIA(国防情报局)总部
跟外界所猜测的不同,CIA确实是全世界最强也是规模最大的情报机构,但他们并不是在面面俱到同时又能样样精通的——CIA的管辖范围太广,注定了这个部门在某些方面和领域无法深入,他们依然需要跟其他部门合作甚至有时完全倚赖兄弟机构。
DIA,也就是美国的国防情报局就是这样一个负责范围较窄但更精的机构。跟日本人高调宣称“‘门’开在日本所以‘门’后的世界目前可以认定为是日本领土‘特区’”不同,美国人一直坚持认为“门”另一边的世界不是地球,所以对于美国来说那自然就是外国。这是CIA同时也是DIA等其他一些情报部门的负责范围。
最开始统计出的在华盛顿之战中抓到的帝国俘虏,一共有1550人,因为伤重不治死掉了20人,然后失踪的16人中……除开大闹“空军一号”然后被永澈击毙的埃瓦尔……有9人因为各种原因,比如被在酒吧值夜班的警卫用枪打死、死于感染、把化工品当酒喝中剧毒……死在了华盛顿特区,另外6人在后续的全城大搜捕中被抓了回来。
这1536人中的990人,也就是大部分,被送往了位于东南部的哥伦比亚监狱——这座监狱从去年开始改作专门收容经济类罪犯的低安全要求设施,主要是趁着全球冲突后的恢复期浑水摸鱼的脑力冒险家,所以转走原犯人所造成的安全隐患较低,同时这座联邦监狱作为半个罪犯疗养院有非常完备的医疗系统,很适合对那些异界人进行生理研究和治疗。至于这个临时战俘营的安全问题,则交给了进驻该地的一个旅规模的海军陆战队员和国民警卫队的一个师负责。
不在那座监狱里的五百多名战俘里包含了帝国华盛顿侵攻部队的中高层军官,由CIA分走了十好几人,至于剩下的,有的交给了疾控中心进行观察和检疫实验,有的被空军秘密送去设在日本的美军基地……有几人就被DIA拿走了。
其中包括了哈克瑞特所率战团中攻城单位的指挥官,泰玛司•阿莫莱德。
这个壮汉此刻两手两脚都被比他大拇指更粗的链铐拴着,坐在一张白色的桌前,脸朝对面一名穿毛衣,有着深褐色头发和温和面庞的中年女性,艾拉•班克斯博士。
艾拉两周前人从执教的大学被请到了DIA的总部,参与针对异界语言的翻译工作——银座事件发生后,美国把自己几乎所有能搜罗到的语言专家都往日本派,结果10个小时后异界人自己送上门来,这就让艾拉在很多人的推荐下参与到这个史无前例的计划中来。
她先在哥伦比亚监狱里呆了一周时间……实际上前三天,她都是在无所事事地等待异界人详细的生理报告出炉并听那些杂乱的异界语言的录音。三天后她被获准穿着面罩单向透明的防护服,隔着一个窗口,和一名受过良好文化教育的帝国贵族军人交流。
幸运的是,异界人使用的语言所用的字母虽然跟地球上任何一种语言都完全不同,乍一看甚至有点像条形码或数字,但在语法之类的特点上,非常接近古罗马人的拉丁语,二者转换起来比和东方语系的相互翻译更为简单。
那之后的数天里,艾拉便和三名被挑选出来的比较配合的帝国军人交流,并通过由在日本的同僚发回的报告进行交叉比对加快翻译进度……从第10天开始,艾拉获准跟身为27近卫军团副司令之一的泰玛司•阿莫莱德交流,甚至获得了这个有教养的大个子的友谊。
“希望,你,理解……”
艾拉用发音不太标准的帝国语对泰玛司说道——
“……确定,安全,之前,锁链,必须,挂着。”
听懂了她意思的泰玛司苦笑了一下,这个看上去能凭双手拧断牢房栅栏的壮汉轻轻抓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冒着汽的黑色可乐。
“我理解。换了我我也会这么谨慎。”
作为帝国异界远征军里最先率部属投降的指挥官,泰玛司理所当然地会感到耻辱,但他早已明白了,这是一场帝国不可能打赢的战争——在那座桥上,他的部下不论进攻还是防御,甚至于转身逃跑,都只是送死而已。
所以在靠投降拯救了还剩三分之一的人后,他只能强迫自己去面对作为战俘的命运。
而他很快发现,这个“命运”对他们所有人来说并不是很糟——在被转到这里之前,泰玛司和自己的部下被关在一起。他们尽管被关在冰冷的栅栏后面,但却能不可思议地睡软床,享受恒温的空调环境,一天三次定时定量地吃饭,甚至能在美国士兵的监视下列队去操场上用各种奇怪的运动器材活动身体。
这待遇对所有帝国俘虏来说都是连想到想不到的。在泰玛司第一次从身着防护服的海军陆战队员手里接过盛着土豆泥和番茄酱的不锈钢餐盘之后,他才确信乔治•温特没骗自己。而等他亲口尝到被现代技术烹饪出来的饭菜,这个大汉甚至情不自禁地嚎哭起来。
在他们自己的世界,别说不识字的小兵,就算是高级军官被俘后也动不动只能睡草垛,吃剩饭,喝馊水……有时候落到不跟帝国谈判的蛮族或者比起赎金更想要血的仇敌手里,就连命都没了。
当然,泰玛司还不知道,五角大楼曾有人提议,把因为上次全球冲突过快结束而导致积存过量的野战即时口粮(MRE),送给这些“罗马”战俘吃,趁机消耗一部分,最好是设立课程教他们怎么自己开启和加热食品,这样连把封袋里的食物弄出来由厨师再加工的成本都省了……
幸好,这个提议没通过戴维营那边的讨论——洛根虽然出身吃得好的美国空军,但他深知把这种俗称“会被埃塞俄比亚人都倒掉(Meals Rejected by Ethiopians)”的工业产物送给战俘吃会造成怎样的恶劣影响。
更何况,单单靠几天时间,恐怕根本没法让这些连牙都不刷脚都不洗的异界人学会按正确顺序开启并食用野战口粮……说不定第一天就会有人被口粮里的自热单元烫伤,甚至因为吃到了不该吃的部分而中毒。
本来除了最开始两天的罐头食品,有人还打算用降低了质量的美国海军舰上伙食来拉拢人心,但很快管理人员就发现仅仅是速冻跟罐头食品就让“罗马人”吃得热泪盈眶,所以干脆就不再对伙食标准进行升级了。
不过对泰玛司这样的高级军官是例外,美国人知道,在没有网络的冷兵器时代,“级别越高的人知道得越多”是铁一般的定律,所以给这些军团指挥员供应的菜单都是专门设计让人心情放松且有助于肠胃健康的。
可是,就泰玛司个人来说,他个人最喜欢倒是那几种不益健康的高糖分碳酸饮料。尽管管理方图文并茂地跟他解释“这些不能多喝,会影响你的脏器功能”,他还是获准每天能饮用最多400毫升的汽水。
艾拉看着他喝完可乐打嗝的样子,忍住想笑的冲动说:“你,看起来,很开心。”
“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被人像国王一样……不,应该说被伺候得比国王还要好……除了镣铐和栅栏之外。”
艾拉听到这里,脸上闪过疑惑的情绪——她一时间无法确定对方提到“镣铐”和“栅栏”具体是想表达怎样的情感,而几乎在下一瞬间,她的微型耳麦里传来一个声音。
“妈,他是在说美中不足……”
一个年轻的男声冷静地提示道——
“……不严重,也就开开玩笑的水平。”
“谢谢,托德。”
艾拉把声音隐藏在牙齿后面靠麦克风回应道,然后笑着,用正确的反应和泰玛司继续对话,争取他的更多信任。
艾拉的亲生儿子,托德•班克斯就站在艾拉身后的单向透明的窗子后面,靠无线电和自己的母亲联络,在她需要帮助时给予提示。
艾拉自己被誉为语言专家,但那是因为勤学和苦练的结果。她的儿子托德则不同,这个男孩从出生开始就表现出惊人的语言天赋,主要体现在听和说方面,非学术性的语感控制力很强,学习新语言的速度也很快。
之所以是母亲在那个问询室里而不是儿子,是因为于情于理一个年迈的女人都比看上去还没成年的毛头小子要能在气氛上镇得住场子,而且这也是对泰玛司本人的尊重的体现。
而且,艾拉和泰玛司被送到DIA这边来很大程度也是和托德有关——这个年轻人是被人推荐来参与某个计划的,而这个计划背后的人就是夏普。
“哧——”
托德身后的门突然打开。男孩转过身去,能看到门另一边背对门站着的荷枪实弹的海军陆战队员和两个正穿过门来的人,一个是身着旧式海军陆战队服,头戴黑色贝雷帽的白胡子老人,另一个是穿着一身和此处环境不搭的黑色休闲外套的年轻亚裔面孔。
“将军……”
托德能轻易认出劳伦斯•夏普。像他这样不是为了教育补贴参军的人,一般不会忘记这个败也波斯湾,成也波斯湾的传奇人物——
“……托德•班克斯下士,向您报到!”
在男孩一丝不苟地立正并敬礼的时候,夏普面无表情地朝他走去,又转过脸看了看他母亲所在的那个房间。
托德在夏普给洛根的推荐名单上,但两人过去从未面对面地见过。夏普推荐这个年轻人的理由和其他人同意他加入的理由相同——托德的天赋值得一试。
“请稍息……你在这里还适应么?”
“没什么不适应的,长官。”托德改为稍息后立即答道,“能参与这次行动是我的荣幸。”
这时他注意到跟在夏普身后那个的亚裔男青年一直在盯着他的脸看,所以他也对视过去,但很快莫名地从对方那种漠然的眼神中窥探出一股敌意。
这并不像是私人恩怨,因为托德可以确信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这个人……如果硬要说,这有点像是不同种动物误入对方地盘时的那种。
不过夏普在两人发生对话前先开口了:“记住,孩子,我们只有最多三周时间了。大约一周后‘暴龙’和‘猎禽人’小队就会过去……”
夏普的这番说明让托德感到震惊。
“但是等等……长官!……”
托德不知所措地看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脸——
“……我以为……我不是要跟‘暴龙’小队过去么?在贝克特少校的指挥下?”
“很抱歉孩子,计划有变。‘暴龙’跟‘猎禽人’小队不在我的指挥下,至少在未来的三周内不是。”
“所以……?”
托德心中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我把你安排进了另一个小队,这个小队恐怕更加需要你的才能……事实上,这个小队还没有正式的名字……但成员都差不多到齐了。”
“那么长官,其他成员都在哪儿?指挥官是谁?”
“我先给你介绍一下你的指挥官……”
夏普往旁边挪了一步,正是这个动作让托德再度陷入混乱之中——
“……你们可以先握个手。这位是永澈•吉良上士。”
说着,夏普旁边那个亚裔面孔的年轻人转身过来,脸上带着不那么真诚的笑容,伸出右手。
“你好,班克斯。”
“……”
然而托德没有回应——他的视线还落在夏普身上。
“将军……这是某种……玩笑么?”
夏普平静地看着托德,直到后者主动致歉:“抱歉,长官,我的意思是……他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
听到这话,永澈歪了一下脑袋,眯起眼睛盯着托德那张确实很年轻的脸,问:“班克斯,你多大了?”
“他今年19岁。”夏普替托德说了,“实际上是一个月前刚满19岁……别看他这么年轻,他通过了‘三角洲’除对敌实战外的全套训练……有没有让你想起某个人?”
“嗯是啊,”永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估计就是那家伙推荐我来干这个的……”
<你猜对了。>
布莱特•肯尼迪的父亲史蒂芬•肯尼迪是海军陆战队员,在第一次海湾战争后退役,而母亲苏珊不久之后死于南美毒贩的一场报复行动。以此为契机,布莱特才改变想法,靠父亲的关系挤进了“U”当时设在英国的训练营,而布莱特在从那个地狱般的地方毕业的时候其实还不到19岁。
“但我有个问题,将军……”
永澈扫了一眼这个没别人的光线阴暗的观察室——
“……你说班克斯下士没有实战经验……那你把他送进我队伍里的意义何在?”
永澈当着托德面问这话客观上等于是在羞辱他,而托德此时看永澈的目光也有些带刺,
“他将担任你们的翻译。”夏普解释道,“也许现在还不行,但两周后……不,十天后,我想他在语音对话方面,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好吧。”永澈点点头,“我们等着看结果……接下去我想去看看我们的装备……”
“在看装备之前,”托德突然说道,“上士,你不自我介绍一下么?”
“……”
永澈转过头来沉默地看了托德一眼,然后说:“你想知道些什么?”
“你是北太联合部队……UTF的参与者么?”
“是的。第2作战分队,陆上特战,前锋和侦察位。”
托德暗暗产生一种憧憬的感觉,正想接着进行了解,但耳麦里传来自己母亲的呼声。
“托德,我需要你帮忙听听这句话的用词与语气关联……”
“我就不打搅你工作了,班克斯下士……”
夏普立即说道——
“……我们一会儿见。”
“是。”托德再次朝夏普敬礼,“回见,将军!”
在夏普和永澈走出这个观察室之后,老人低头问道:“你对他感觉怎么样?”
永澈淡淡地评价道:“他不像个‘三角洲’……至少我敢说他肯定没法用自己的‘那玩意儿’翻弄篝火。”
“克里斯蒂上尉有类似的评价……不过这孩子的热诚之心……”
“他是个典型的爱国者……而且和肯尼迪一样,是吃着妈妈做的苹果派长大的……但这反而让我担心……你以前和他认识么,将军?”
“他只是听说过我的名号,和我远程联络过几次。”
“那就麻烦了……”
夏普听着永澈的呢喃,低声说道:“我希望你们好好相处——你们在那边需要他的能力。”
“别的小队难道不需要翻译么?”
“那是CIA要关心的问题了。”
即便算上“空军一号”上的遭遇战,永澈接触这整件事的时间并不长,但他已经意识到夏普就算有洛根以及整个总统幕僚班底撑腰也并不轻松。
原本的“幽灵”名义上是归联合特种作战指挥部管辖,但过去CIA在其中的参与程度都从来不在下风。现在洛根要夏普单独建立一个专门针对异界进行侦察的“幽灵”部队……甚至可以说是【部门】……这一定会引来一些不满。
夏普原来的U部队大体上已经没了,但其中负责情报的UIS还健在且活跃着,以夏普的影响力,他势必把CIA推到一边去用他自己信任的人……说到底,洛根专门把退休的夏普招来参与这件事恐怕也是为了建立某种平衡。
“算上我自己的话……”
永澈脑海中有着两个已经确认,另两个还是涂黑状态的面孔——
“……我的小队刚好5个人么?”
“其实要说是五个【人】……不太准确。”
“……?”
夏普这番模棱两可的话让永澈有些奇怪他接下来将会看到什么。
包括佩莉塔在内,三个人虽说最后没乘上“空军一号”但也是搭乘美国空军的飞机返回本土的,但佩莉塔没跟到DIA总部而是直接被送到了一河之隔的国防研划局那边。在跟托德打了个照面之后,永澈也跟夏普去到了跟DIA一河之隔的研划局总部。
在飞机刚一落地时就拿到的身份卡让夏普跟永澈在进入那座不起眼的建筑时,就跟进DIA总部时一样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但两人在进入一个射击场之前还是领到了一张红色的通行卡。
夏普在穿过一道防爆门的时候解释道:“第三个人被一些事情耽误了,但你认识他,所以我觉得他可以等,而第四个……你即将要见到。”
“……”
永澈进门之后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硝烟味。这个训练场的设计类似他曾经在冲绳岛服役时的那个基地,全封闭式,靠智能环境组合模块来变更条件,总共12个射位,但奇怪的是只有1个位置有人。
那个正在使用这里的家伙身高起码190厘米,全身披着既不像吉利伪装服也不像防寒衣的斗篷,看不出具体的身体轮廓。夏普带着永澈朝他走过去。
“哦……”
两人在走到5米距离的时候,那个正举着一把MK-5B“短剑”冲锋枪的大个子停火了,把武器的安全锁合上搁到一边,转过身来看着夏普。
“你好,将军。”
永澈听见的是一阵似乎被干扰装置扭曲了的年轻男性音,十分爽朗,带着轻松的态度。眼前这人依然无法辨识面貌——他兜帽下的脸被面罩和单向透明的防风镜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但在和夏普打完招呼后,永澈知道对方明显望向了自己。
“你好,吉良上士。”
有面罩遮脸的男性发出友好的声音,并向应该是素未谋面的永澈伸出右手。
男青年迟疑了一会,握住那只手,紧接着就立即像触电一样把胳膊抽回来。
“这……?!”
永澈抽回手的原因是因为他在握住对方的瞬间,发觉这手感极度得不对劲,而且这感觉勾起了他以前在涉谷的一场大雨里和莉蒂娅共同经历的,一场很不好的回忆。
而一旁的夏普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这个反应。夏普倒是没有笑,但眼神透出轻微的幸灾乐祸感。
“你还是发现得很快,孩子。”
“啊,抱歉……”
和永澈握手的“人”看了看夏普——
“……是我的握力值参数出故障了么?也许我需要再去找技术人员进行调整……”
“不,”夏普举起手,“你的握力水平没问题……你可以把面具拿下来了,埃塞克。”
“您确定,长官?”
“这是命令。”
“乐意服从。”
接着,在永澈惊愕目光的注视下,这个“人”先后摘下了遮掩其脑袋的兜帽与面罩,露出了金属制成的面部装甲、像鳞片一样伸缩着的脖颈关节和熠熠生辉的光学传感器……
“Intelligent Assault Robot Type 6(第6型智能突击机械人). I-Six。简称‘埃塞克’……
夏普少有地用自豪的语气说道,然后低头看着永澈——
“……你一开始似乎没注意到?”
“我以为他们都是完完全全的人。”永澈没搭理那个挖苦,“让我猜猜,这是复制了‘银’那家伙的技术?”
“一定程度上是的。但我们用我们自己的一套能源供应方式……原来的那个设计太危险了。”
“所以那些家伙才在紧急关头用来自爆……”
“请放心,吉良上士,”昵称是“埃塞克”的机械伸出两手,“我不会随便在队伍里爆炸的,就算要执行销毁程序也要有指挥官的首肯才行。”
“……”
永澈对这个友好的表示没有反应。他眯着眼睛,两手插兜,开始绕着这个机器人兜圈子,而埃塞克的视线……或者说收光方向也时不时落在永澈身上。
“你要我把这身儿都脱了么?”埃塞克耸耸肩说,“那样也许比较方便你观察我。”
“……”
永澈听到这话,眼角有点不自然地一撇,然后把夏普拉到了一边,刚欲开口,却改成了从怀中取出一个便签本,在上面写道:“谁开发的这个AI系统?”
夏普接过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字母——“M”。
<那个女人啊……>
“M”指的是玛丽安娜•辛克莱博士。她是雅婷在技术领域尤其是AI跟网络战方面的老师。在U计划的单位裁撤前,也是该机构武器和装备开发部门的头目之一。
永澈又写道:“你不觉得这个AI似乎太聪明了么?”
夏普面无表情地回道:“I-6的程序很复杂……”
他还没写完,从两个人类身后再度传来那个电子味很重的男声——
“将军,如果吉良上士是担心我会掀起一场背叛人类的战争,那我觉得这个担心实在是太多虑了。”
永澈没觉得自己的想法被看穿是件奇怪的事。他转过头来反问:“那你说说为什么不用担心?”
“我的硬件接口和无线协议都是特制的,和地球上的绝大多数电脑都不兼容。再说机器要反叛人类什么的,也得有足够多的硬件来执行才对,起码也得先占领几个核飞弹基地什么的……”
永澈打断埃塞克:“但你会杀人,不是么?”
“当然!”机械大言不惭地承认道,“我生来就是干这个的(Born to kill),但只是在有长官命令或符合程序规则的自卫模式下。”
“……”
永澈又盯着埃塞克看了一会,而后者就像等待顾客的商品一样站着不动。过了几秒钟,永澈突然拍了拍夏普的胳膊,举起手一指埃塞克。
“这家伙我要了。”
“你确定么……?”
“我确定。”永澈静静地点头,“但我要知道他除了举枪射击或单手拎起一个士兵把人掐死之外,还能做些什么……”
“我能为小队提供能源和技术支持。”埃塞克自己说道,“我的电池能维持整个四人小队的装备不间歇运作2天……但理论上我认为那种强度的任务不会发生,所以一般来说我能为小队提供5天外出作战用的能源。”
永澈听后吃了一惊:“那如果只给你自己用呢?”
“合理调配能源的话,平均是7天又12小时24分钟。极限状态能单独运作4天,但我不推荐,那样会严重损耗我搭载的某些设备的寿命……”
“我理解……所谓技术支持是怎么回事?”
“考虑到‘门’背后的世界科技水平大概介于欧洲罗马时代和中世纪之间,我的电子战等能力实际上排不上用场。但我能分担侦察任务的大头——小队的无人机操控可以交给我。”
永澈冷笑一声:“我以为你自己就是台无人机了……”
埃塞克耸耸肩:“我是个机械人,不是无人机(I am a bot, not a drone)。不过如果你把我当无人机用我也没有意见。但还请别强迫我飞……我的硬件满足不了这个要求。”
“给我看看你的准头。”
“了解……”
埃塞克正要转过身去拿“短剑”,却被永澈叫住:“停!别用那个。那个后坐力太小了。”
“那么你替我选一把,上士?”
“用这个如何?”
永澈从腰后掏出自己的那把M1911A1,“咕噜!”一转将握把对着埃塞克。这让一边的夏普略感奇怪——永澈从来不将那把手枪轻易给别人,更别提埃塞克还是个他刚“认识”的机器人。
然而埃塞克拿到枪后却显得有些迟疑。
“上士,”埃塞克的光学传感器“凝视”着黑色的M1911A1,“这个……里面没有子弹?”
“……”
在埃塞克通过这个小小的测试后,永澈的嘴角浮起一丝恶作剧般的笑容,又把枪拿了回来。
“所以,”他问道,“你不是靠武器内置的芯片来判断武器状况的?”
“从技术上说,我是。”埃塞克点点头,“但我也能对武器进行超声波探测、激光扫描,或者凭重量判断武器的参数。”
“幽灵计划”早期的“尖峰”部分就提到要让“士兵和装备融为一体”。这意味着往武器内安置随时更新状态,比如能确定残弹数量并回馈给使用者的智能模块。问题是这样复杂的电子系统增加了维护的难度,也增大了被敌人利用的风险。
埃塞克看上去并不完全依赖这个系统——这让永澈感到欣慰。
“用那个。”永澈一指旁边武器架上的一把苏制的AKM,“装上抑音器……你能把靶子设置成12个并排队形,以20公里时速朝我们逼近么?”
“没有问题。”
“那就开始吧。”
永澈和夏普后退了几步,在看着埃塞克端起步枪“噗噗噗!”朝那些靶子射击的同时继续交谈——
“这是台原型机么?……别的‘幽灵’小队有没有类似的东西?”
“埃塞克是第一台能投入实战的型号,至于CIA……”夏普接着摇摇头,“这是U计划的遗产。辛克莱博士死活不交给别人。他们不可能有。”
“但这玩意迟早会装备给军队不是么?”
“没那么简单……实际上在军队里普及这个有很大的阻力……而且I系列机器人的测试结果证明它们和现代军队的实战效果未必有看起来那么好……
夏普习惯性地去拿自己的雪茄,却想起这里不准吸,所以又把手放下了——
“……但是,这个机器人,很适合你要在‘门’后进行的任务。”
“嗯……”
此时埃塞克已经将AKM的30-发容量的弹匣用掉了24发,每个标靶给了2颗子弹,一个弹孔在胸口位置,另一个则在头顶或者下巴上,没有一发脱靶,
永澈沉默着看着埃塞克的实弹射击结果,看着它克服了AKM精度不足的先天缺点,接着把视线移开了。
“我们去看看其他的装备……”
他刚转过身,就听见埃塞克把枪一放说:“二位是打算去检查‘幽灵’的配置么?”
“没错。”永澈停住脚步,“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埃塞克一指那些各有两个弹孔的标靶:“没有对我的评价?”
“我都已经打算带你去了,还有什么可评价的?”
“那你不介意我来为你介绍我们将要用的设备吧?”
永澈听到这里眉头一皱:“你的积极性和自信让我有点意外啊。”
“我认为‘自信’不太适合形容我这种机器——我对装备的熟悉程度是数据性的,是被储存在硬件里的,吉良上士。”
“……”
永澈看了看夏普,发现老人面无表情,于是耸耸肩对埃塞克说:“那么请你领路了?”
“这边请,将军,上士。”
此时永澈已经注意到这个射击场恐怕很大程度是给某些项目……也许就是给I系列机器人专用的。等埃塞克靠手部的识别仪打开一个仓库样房间的锁,永澈意识到埃塞克在“冰河”研究中心也许是有地位的……但这让他怀疑埃塞克这个计划到底培养出了一个怎样的AI。
“这是专门为这次行动配置的OAM-3型助力外骨骼……”
埃塞克指着在墙边架子上挂着的一排形似金属竹节虫的机械——
“……为了应对无道路的荒野环境专门调整了平衡模块,同时,因为‘门’后的世界尚未出现能有效损伤我方的力量,故卸除了外骨骼上大部分的防弹装甲,减轻重量……”
OAM系列的助力外骨骼在U计划终结之后才正式列装。永澈从未用过,但他在看着那些墙边能替士兵承载重量的“铁架子”时已经开始活动手腕想象自己移动时能轻松多少。
埃塞克又从旁边桌上打开一个盒子,举起一个带4个螺旋桨的小型飞行器。
“‘独眼蜂’式多用途无人机。可搭载额外的侦察模块进行广域控制,或者搭载杀伤性设备袭击敌军……”
永澈以前用过类似的设备,但吃过技术不成熟的亏,所以问道:“它飞得稳当么?”
“和蜂鸟一样稳……”
埃塞克直接把手里的无人机朝天花板随手丢了出去,就看见“独眼蜂”一边翻转一边展开原本折叠起来的旋翼,在下落了不到20厘米后猛然在空中“飘”了起来——
“……因为考虑到潜在敌人的科技水平。和外骨骼一样,‘独眼蜂’的电子战和抗干扰模块被移除了。这让它的续航能力提升了20%……”
永澈听埃塞克说的时候,眼睛却盯着被封在旁边一个透明箱子里的带兜帽的作战服。
“那是搭载了‘夜幕’模块的隐匿作战服,”埃塞克注意到后立即说,“电磁光学迷彩……”
“我知道。”永澈举起一只手示意不用说了,“完全照抄‘内圈’的技术。”
这话引起了一旁夏普默然一哼。然而埃塞克听后却歪着脑袋问道:“‘内圈’是什么?”
这下让永澈眯起了眼睛,但等他正欲反问的时候,埃塞克却把头正了回来,一摊手说:“抱歉,我开个玩笑……你说得对,吉良上士,‘夜幕’确实是来自于‘内圈’的技术……”
“你会撒谎?”
永澈一字一顿地对埃塞克发问。
“我当然会。我的逻辑程序是多层面的。”
“而且你会在没有接到命令的情况下欺骗上级?”
“我会在不影响任务的情况下说点笑话。缓和气氛,增进队员之间的默契。”埃塞克更正道,语气依然轻松,“当然,这个功能有个‘总开关’,如果吉良上士对此不满意,可以命令我关闭它。”
然而永澈直截了当地说:“我不下这种命令。让它开着吧。”
“谢谢,上士。”
“为什么谢我?”
埃塞克把“独眼蜂”收了回来:“因为我其实挺喜欢讲笑话的。”
“那你能一边开枪杀人一边讲笑话么?”
“技术上没问题。”
永澈没回应,只是露出一个看不出是狡黠还是无奈的笑容。
他接着跟夏普问道:“所以那个没来的第三个人是谁?虽然说我觉得如果他因为私事儿被耽误了的话,他可以不用来了。”
“不,肯定不是私事儿。”夏普否定着,但又嘟哝道,“但要是私事儿……可能对他反而比较好……”
[newpage]
西历2006年9月8日17:44
地球 北美洲 美国 马里兰州北部
不论是“罗马人”对银座还是华盛顿特区的入侵都过去了二十天,但他们就算不是被杀就是被抓,造成的影响却久久不去。
从银座事件开始,世界各地以超脱的信仰为食粮但同时又以世俗的金钱为燃料的各种“神殿组织”就在对阿乌格斯泰斯帝国的入侵行动作出有利于自己的解释,但且不谈对任何版本都不感兴趣的无信者,也有众多信神者在心中保留着自己对所有事的解释。
一些人的解释是,这不是世界末日,但倒计时已经开始了。
他们一直斥巨资在地下室建立防核堡垒,花大量时间在靶场或野外锻炼自己的射术,日复一日地在仓库里囤积和更新自己的武器和给养储备……社会上的大多数人一直都觉得他们疯了,把时间和金钱浪费在毫无价值的准备上,而从银座和华盛顿冒出来的“罗马人”则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入侵行动让他们坚信自己是对的,努力终究是有回报的,他们可以大显身手的时代终于到来了。
可是,名为“国家”的重压,以跨越整个太平洋和北美洲的联合行动的形式,再次笼罩到他们的头上——在有幸去到“门”另一边的随军记者的身后,暗夜里腾空而起的火箭弹所拖出的火光盖过了所有个人在网络媒体上能展露出的锋芒。不为人知的“空军一号”事件引发的旅行限制与第二次大搜捕,更是让无数本来跃跃欲试的“冒险者”和“生存专家”愤恨难忍。
退役的游骑兵军士科里森•彼得森是其中之一,不过他在互联网上保持沉默。十多年前的海湾战争和不久之前全球冲突让他坚信这个世界越来越接近它的终点,而在属于年轻人的网络上发泄对生活的不满对缓解局势或拯救自己没有作用。
科里森是个行动派,就像已经死在华盛顿的穆萨布一样,他坚信着只有用自己的手去干预这个世界,它的运行轨迹才会改变。他的推动行为让他获得了两枚紫心勋章和一枚杰出十字勋章,但战后一纸心理评估报告结束了他的军旅生涯。
这几乎摧毁了他,但也让他开始认为自己能做的极限远远超过国家所能认可的程度,他甚至想要利用外界的帮助来超越这个极限。
他确实得到了帮助,不光来自于他的血亲,还有他在上次冲突中结识的异国友人。从帝国军入侵东京开始,科里森就搜罗着他所能搜罗到的一切,增加口粮和弹药的给养,加固自己后院里的小避难所,并在门外挂上了图文并茂的警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防备突然在自己家门口冒出来的“罗马人”,或是在联邦官方被击败之后,地球文明的火种还能有继续燃烧的地方。
当然,在科里森的心底,仍有一丝希望——几个身穿陆军制服的人,也许就是他的老上司,会低声下气地登门拜访,告诉他这个国家需要他继续效力,而且是到“门”的另一边效力——世界末日的祸根只能来自那边,而科里森相信他能化作手术刀切除这个病源……
“叮咚!”
“?!”
响起的门铃让他吓了一跳,然后他才想起是从半个月前开始日复一日的日餐送到了——即便在亚洲服役甚至战斗过,科里森依然不习惯日本料理,可他认为要是事情按照自己期望得发展,那他就必须适应。
同时,也是为了降低自己离家之后遭遇不测的可能性,他从华盛顿之战尘埃落定之后就开始吃老友推荐的外送的日餐,而现在这个中年人哭笑不得地发现他开始习惯芥末的刺鼻气味了。
保持着充分的警惕,科里森将桌上的手枪上膛,关闭安全栓,收到腰后,走向前门。他很快顺着猫眼看到一个年轻的白人提着用油性笔写有他名字缩写的纸袋站在门口,表情轻松中带着几分不耐烦,仿佛一刻也不愿在外面多待。
科里森把手搁在后腰,面无表情地打开门,年轻人很快露出商业式的微笑把纸袋子递到他面前说:“用餐愉快,先生。”
科里森不用信用卡,所以取出自己的钱包准备用现金付餐费、递送费用以及小费。那面貌英俊的年轻人道谢之后便返身走下平台,科里森则提着纸袋关上了门。
但是他没有离开门——科里森在看到那个年轻人微笑的脸的时候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所以在门关上之后就把纸袋扔在玄关里,转过身俯在门上通过猫眼观察门口。
那个年轻人头也没回,踢开搁在门口的自行车的支架,跳上去就把它骑走了,就跟之前上门的递送员一样。
问题是,这是科里森第一次见到他。为此科里森把窗帘撩开一条缝,观察那个年轻人的背影越骑越远,直到他消失在昏暗的街角。
从用电话点餐到递送抵达的时间是对的,递送人员看不出什么异常,年轻人点钱的样子很熟练,纸袋和餐盒里的内容物也没有任何被做手脚的痕迹……科里森认为又是自己神经紧张了,
于是他开始在餐厅里坐下吃他点的寿司跟乌冬面,但还没过5分钟,门铃又响了起来。
“叮咚!”
“……?!”
科里森紧张起来了。他放下食物回到门口,从猫眼里看到了一个紧张的亚裔男青年站在门前。
“嘿,彼得森先生?你的晚餐送到了!”
他的英语好得无懈可击,但满脸是汗而且不停旁顾左右。科里森从这个“递送员”身上看到的除了可疑还是可疑,所以哪怕对方开始反复敲门,科里森也没有开门。
这位老兵犹豫着自己该不该在开门的瞬间用枪指着那个年轻人的脑门质问他到底是什么来头……也许他该从门缝里把枪对着他并低声威胁他跟自己一起进屋?这家伙是谁派来的?为什么这么不专业?难道说这是调虎离山……
“!”
就在这么想的瞬间,科里森感到后颈的毛都竖了起来。他的手摸到自己的后腰上,但在抓住手枪之前,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别动,彼得森军士长。CID(陆军罪案调查部队)。”
科里森的心顿时几乎沉到了地板上,而那个声音甚至不给他回头看的机会:“用小指穿过扳机圈,把你的枪扒拉出来,然后丢到客厅里。对,我知道它的安全栓还关着——你一直保持着这个避免误伤自己和自己人的好习惯。”
科里森照做了,不过他也在心中激烈考虑着该怎么破局。外面的敲门声让他心烦意乱,直到背后那个年轻人说:“现在告诉外面那个递送员,他可能来错了地方,让他重新检查单据上的地址。”
“我没点任何东西!”科里森以一种像是感冒病人的声音喊道,“你来错地方了小伙子!……”
“但是……!”
没过一会,门外的亚裔男青年低头看钉在纸袋上,接着吞吞吐吐地说:“抱歉先生……我的错,打搅了!”
亚裔男青年提着纸袋,茫然地转身走了……科里森这下意识到,这个亚裔才是真正的递送员,刚才的白种年轻人则是陆军内部的“刑警”,但两人的递送物被相互调包了。
“你在犯一个大错,孩子……”
科里森偏过头,怒视背后套上了一件灰色防弹背心,左胳膊上套有写着“CID”的陆军袖章的金发青年——
“……你毁了我们拯救世界的机会……”
“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也不太关心……军士长,你因为非法购买和囤积军用炸药被捕了,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CID的年轻士兵讲述完科里森的权利,然后便要求——
“……把你的头转回去面向门,双手背在背后,拇指并拢……”
科里森知道自己完了。他的理性告诉他应该服从指示就此罢休,但他的愤怒跟荣誉感让他在那个年轻人即将用塑料带绑住他的拇指之际,突然甩起手肘打向他的脸。
“!”
年轻人没有开火而是以惊人的速度后退拉开了距离,闪开了本来是用来夺枪的肘击,但他也没有开枪。科里森怀疑对方是个没对活人开过火的新人,所以他还有机会逃跑,逃去朋友的地方,甚至去他女儿那里……
“嘭——!”
但是他的机会随着身侧木门被一脚踢烂的巨响化为乌有——朝内开的门砸向他的屁股,就像那只脚本身踢到了他背上一样。科里森踉踉跄跄地往前迈了两步,然后被正面的白种青年提起膝盖,重击胸口,一下子就倒在了地毯上。
“老实点,老家伙,你的罪名又加上一条了~~~”
当年轻的白人骑在科里森背上绑住他的双手时,刚才那个亚裔男青年不慌不忙地穿过损坏的正门踏了进来,脸上的紧张神色无影无踪,纯黑的双眸中只有冷淡的敌意。
而白种的年轻人抬起头迎着那冰冷的眼神再度露出笑容:“看起来我其实并不需要你帮忙,‘かかし(卡卡西/稻草人)’~~~”
吉良永澈以日语回答:“有后援总没坏处,小李(Lee)。”
这是个怪异的场面——一脸白人相的艾利克•李少尉的日语说得比血统上是日本人的永澈还要好,而且两人互称的绰号来自漫画,但永澈其实从来没真正理解所谓的“小李”跟“卡卡西”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而这一切都跟被按在地上的科里森•彼得森无关,当他面如死灰地被拉起来之后,艾利克瞪着青绿色的眼睛质问道:“你的‘宝贝’们在哪儿——?!”
美国陆军CID已经查出,科里森利用自己的军旅背景,从一位贪婪的承包商手里买到了可以弄塌小半座山的军用炸药,但他们不知道科里森把这些来源非法的C4藏在哪儿了。
科里森决心行使他的沉默权,只抛出一句“我要打电话给我的律师”之后便昂着头闭口不言,不像是个已经罪证确凿的疑犯,倒像是落入敌军之手却宁死不屈的战俘。
“彼得森军士长~~~……”
一个身着陆军制服但刻意去掉了CID标志的女人跨进门来——
“……我本来希望我们不是在这种状况下重逢。”
“贾克沃斯中校,”科里森愣愣地望着这个双目炯炯有神的女人,“你……你进入了CID?”
“嗯哼。”吉莉安•贾克沃斯礼貌地点头,但手没有从佩枪上拿开,“我进入了CID,就像我进入了你的房子……当然,你正门对面的邻居在一个月前就外出度假了,你左右的邻居对一个送餐员和穿陆军制服的人的到访不会有任何怀疑……”
“呃,中校,”艾利克以小心翼翼的语气提醒道,“‘稻草人’刚刚踢坏了他家的门。”
“哦没关系……”
吉莉安轻描淡写地瞟了一眼像是被狗啃过的门栓和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的永澈——
“……我们会找到一个好锁匠的~~~……现在的关键是——军士长,我需要知道你买来的那些C4都堆在哪儿了。”
“就算是你,吉莉安,我也只有一个要求——我要一个律师。”
“你没看新闻么?”吉莉安歪着脑袋徐徐说道,“‘开拓者法案’刚刚在国会通过了~~~也就是说,像你这样在特殊时期通过非法手段搞来一大堆军用装备的人,可以被认定为‘受到了异世界入侵者魔法影响的非自愿间谍’……”
“!”
冷汗从科里森额头上滴下。
吉莉安继续威胁着:“是的,你会上军事法庭,但是,你没有律师,也没有陪审团。你的余生有可能会在有那些海军陆战队员看守的精神病院里度过,除非他们能确定你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超自然力量影响的痕迹……”
“你不能这样对我!吉莉安——!”科里森咆哮起来,“我为这个国家献出了一些!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入侵者毁了!”
“所以你买那些C4是想干什么?把它们寄到东京去?那道‘门’炸了么?”
“!”
科里森骤然语塞。他突然从刚才的话里听出来,陆军似乎已经知道他正在通过在邮递行业工作的朋友往日本偷偷寄东西了。
“没错,我们知道你在往日本偷运一些包裹,”吉莉安伸手把还开着一条缝的门慢慢完全关上,“我们也知道那些包裹来自陆军传染病研究所。我们指控你通过非法渠道购买陆军的炸药,但实际上我们抓你是因为那些包裹……”
“你们已经把包裹拆开看了吧……?”
“是的。里面是我们从入侵者尸体和俘虏身上提取的样本跟分析数据结果,我们知道。”
科里森以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吉莉安说道:“那你们难道还不理解为什么我要这么干?”
“恕我愚钝,启发一下~~~?”
“几年前,我们跟那些日本人并肩作战的日子……你难道忘了么?他们尽管身材矮小又瘦弱……”
科里森朝旁边沉默不语的永澈看了一眼——
“……但他们当中也有为了他们祖国不惜牺牲性命的勇士!但我们现在在做什么?我们在强迫他们以我们的方式做事!我们偷了他们拿性命换来的情报,却不跟他们分享我们所知道的!”
“所以你想帮他们?靠你那在陆军传染病研究所工作的女儿,把组织样本和病菌检测结果偷出来,送到日本去?”
“是的!”科里森大言不惭地承认了,“这能让他们的自卫队员早一点脱掉那碍事儿的防护服!我们的人也是!你看不出来这整件事的好处么?!”
“接货的人是谁?”
“你们不知道……?”
“是的,我们不知道。”
“但你们如果拦截了包裹……”科里森不觉得这是虚张声势,因为吉莉安说出了包裹的内容,“你们应该知道才对!”
此时吉莉安突然像一只暴怒的母狮子一样扑向科里森,把一张照片按到了他脸上。
“是他是么?!” 吉莉安大吼着问道,“源•早田二尉——?!”
“是……是他……但是……嗯?!”
科里森看清楚照片后愣了——那名曾经奋不顾身把他从炮击区域拖出来的第一空挺团二等陆尉双目紧闭,满脸铁青地躺在停尸台上。
“他怎么了……?你们把他怎么了?!”
“不是我们。是入侵者。”吉莉安冷冷地答道,“他在上个月21日那次失败的夜间进攻的死亡人员里。”
“但是……不可能!”科里森感到自己像是在做噩梦,“一周前他还在跟我联络……”
“他没有阵亡,军士长,”艾利克在他背后说道,“他被救回来之后在医院里挺了一周,然后最后没挺过去……所以他不在一开始宣布的阵亡名单上。而他自己的几个邮箱账号早就被骇了,已经有一年多了。你们已经有半年时间没有实际见过面了不是么?”
“!”
科里森想起自己曾经三次提出要去日本跟这群自卫队的陆战大兵们叙旧,但都被早田以各种理由推诿了过去……自从去年底开始,他确实没再见过早田本人了。
艾利克以一种惋惜的语气说道:“直到一周前都还在跟你对话的人,不是早田二尉,只是个趁他不在就‘借用’他账号的人。军士长,但是你女儿……”
“等等,我女儿是无辜的!”科里森急忙说,“是我威胁她帮我的!是我威胁的——!”
艾利克猛拧他的手腕吼道:“听我说完!你这老糊涂!”
“……?!”
“你女儿跟所谓的‘早田二尉’互通过的几封邮件,内容看起来无关痛痒,那是因为你也会几句日语,但是你就算偶然间看到也不会察觉——邮件里面暗藏了以日本漫画台词为秘钥的暗码,在利用‘早田二尉’跟你建立接触之后,他们就威胁你女儿,如果不合作,就把你的事儿抖出去!”
“……!”
科里森这才明白,父女之间其实互为人质了,他开始倒吸冷气,面色惨白得像是半个身子都没了一样。
“是谁?”这个老者以一种受伤猛兽的语气低声问道,“是谁在拿我朋友的身份骗我……?”
“那是我们要管的事儿了,”吉莉安说,“你接下来需要配合我们……”
“配合?”科里森狂怒起来,“你要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跟那个假货联络——?!”
“不然呢?!”吉莉安针锋相对地吼了回去,“你会被FBI的人抓走!你的女儿也会被FBI抓走!然后你们俩会被投进不同的监狱!想想看那个女孩今后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她是为了保护你才犯下了叛国罪!动动脑子,科里——!”
科里森像挨了当头一棒一样双膝一软,艾利克不得不用力扶住这个185的高大老人。
“向我保证……向我保证,吉莉……”科里森说到这里又改口,并换以哀求的语气,“贾克沃斯中校……向我保证,这案子只会交给CID处理……”
“你以为我为什么亲自过来?”吉莉安的眼神转为温和,“我不会让那孩子进监狱的,除非你……”
“我配合!我会配合你们!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会有一场军事法庭等着你,你需要我们告诉我们你买的那些C4藏在哪里了,我们会派人去找,但我们不会说我们找到了,然后你会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释放。你会继续尝试跟‘早田二尉’联络……”
“等等,”本质是为局外人的永澈突然插话,“假扮早田的人难道没意识到早田已经死了而且我们迟早会发现早田已经死了么?”
吉莉安说:“有关那道‘门’的事儿都太重要了,这就是他们为什么一确定早田只是受伤还没死,就立即跟军士长恢复联络,要求继续递送包裹——他们不愿浪费哪怕一分一秒获得有关‘门’后世界的最新情报,他们认为这事儿值得冒险。”
永澈没问那些人是谁,也不需要——正如吉莉安所说,这是CID要负责的事儿。
“然后……”科里森自己也推测起来,“然后他们会用其他方式联络我或者……”
“是的,”吉莉安说,“我的人现在也正在跟你女儿谈话……哼,她可比你配合得多。”
“天呐,”科里森抽泣起来,“我都做了什么啊……”
“祈祷吧,科里,”吉莉安把他拉到客厅里坐下,“祈祷电脑对面的人还抱着侥幸心理。要是对面的人觉得你们父女俩没有价值了,或者担心太危险,从而切断了联络,那我也爱莫能助了。”
另外两名陆军CID的人通过跟艾利克一样的方式,从无人注意的后院绕了进来,接管了科里森,而吉莉安、艾利克跟永澈则通过后院离开,坐进了一辆没有明显特征的厢车里。
“好了,小子,”吉莉安等车一发动引擎就板着脸跟永澈斥责道,“我们按照你提出的点子行动了,结果你却一脚把门踢坏了?”
“我认识彼得森军士长,尽管他完全不记得我了。”永澈说,“他的出枪速度太快了,可你们的要求是活捉而且秘密进行,这意味着不能开火,不能引起邻里太多的注意……而要是李少尉有一点失误的话……呯!他就完了。”
“天呐,卡卡西,”艾利克翻了个白眼,“你太不信任我的能力了~~~”
“你是个条子。你天生就是个条子,”永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我信任你的能力,但我不信任你身上套着的规矩。”
吉莉安歪着头说:“所以你觉得你是救了他一命喽~~~?”
“那我可说不准,但是我一开始就说了我来并且愿意帮忙的目的是什么……”
永澈此时看着吉莉安的目光像是一只眼镜蛇正面对天敌獴——
“……我得确保艾利克•李少尉活着。”
“好吧……至少他又多活了一天。”吉莉安别有意味地朝着艾利克瞟了一眼,“明天我就草拟文件……”
“今天,今晚。”永澈指出,“给你的命令来自陆军司令和洛根总统,中校,而命令上写的是‘即刻执行’。”
“你小子就是不懂什么叫耐心是么?”
“我们的敌人懂么?而且被抓走的美国人需要的可不是耐心,他们没有时间了。”
吉莉安从一开始就怀疑着永澈到底是不是真心关心那些可能在银座被抓走的美国人,但艾利克也说不准这点,于是这个女人叹息着回答:“好吧,我会回去立即草拟文件……”
“所以他呢?”
“你可以带他走了,吉良上尉。”
“呃,中校,”艾利克纠正道,“是上士,不是上尉。”
“嗯……?我以为……等会……”吉莉安先指着艾利克,又指了指永澈,“你是说——其实是你要当他的头儿——?”
“呃——”艾利克在内心激烈挣扎了一下,然后大言不惭地说,“没错,我就是队长!抱歉一开始没告诉你,中校……”
“呼,”吉莉安苦笑着,“你倒是早说啊,艾利克……”
永澈没指出艾利克的谎言,但他从吉莉安那欣慰的表情中感觉到了什么。
等厢车把已经除掉了自己全部CID装备的艾利克跟永澈送到高级研划局的门口并继续向南返回CID的总部,永澈盯着朝那辆车招手道别的艾利克,问道:“听到你能骑到我头上,她似乎很开心。”
“啊,处于她那个位置,她会感到高兴是必然的…………”
“哼,”永澈转身往大门走,“她倒确实是你母亲的年龄。”
“唔,其实我得感谢你,‘卡卡西’……”
“怎么着?”
“要不是你坚持要我今晚就离开CID到你这边……”
“嗯?”
艾利克打了个冷颤:“我怕我腰受不了。没法参加接下来的训练。”
永澈脚步停住了。亚裔男青年瞪着眼睛望着身高跟自己差不多的白人:“你疯了么——?!她是你的上司!而且她是你母亲的年龄——!”
“呃,哈哈,”艾利克挠着后脑,“但其实她的很多地方摸起来倒也没那么老啦~~~”
“我警告你,李,”永澈逼近过来,“你在那边要是管不住你的下半身,我会亲自把你送到陆军传染病研究所去!”
“哈!”艾利克笑了起来,“真要有那种时候,我可不会后悔!”
接下来,永澈收起了怒容,像是看到自己冰箱里的甜点没有变质一样扬起了嘴角,往艾利克肩膀上一拍:“我带你去见那位美女。”
“好嘞~~~!”
“哦忘了告诉你——她只喜欢女人。”
“等会……你的意思?……靠——!卡卡西你……我不做‘幽灵’了——!”
“但是!你已经签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