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再谈内丹家与外丹家
再谈内丹家与外丹家
(可先读前作《内丹家与外丹家》。)
①《周易参同契》
乱世出英雄,亦出圣贤才俊、百家争鸣。东汉末年,天文、数学有赵君卿(字君卿,一说名爽,一说名婴)编注《周髀算经》(即《周髀算经注》,因宋以后正文和注文混一起了,所以习惯上省略“注”字),人文地理有佚名编写的《三辅黄图》诸书,医学有董奉饮誉杏林,兼修道、医,华佗编写《青囊经》(已失传),张仲景编写《伤寒杂病论》……而道教这边,除了张角、张道陵正式将道教组织化宗教化,还有魏伯阳编写《周易参同契》,将《周易》、黄老之学、炼丹之道三者融会贯通,取同契合,成为道教中心思想发展史的一座里程碑。
在魏伯阳之前,道家、道教的理论多有涉及男女交合,即房中术:《道德经》中,频频出现“牝、牡”等代指生殖器的词;西汉马王堆汉墓医书道书主要讲黄老之学,亦有大段基于黄老的房中术理论;东汉初年班固编著《汉书》,其《艺文志》中亦将房中术家放在方剂丹药家之后、神仙术家之前。而魏伯阳则斥房中术为外道、末节,认为求道修仙的正途只有研究《周易》、黄老(不含房中术,只含一般的修身养性、养生)、炼丹三者。
②最早的内外之分
魏伯阳这话一出,研究房中术的道友就不高兴了。很快他们研究了一下这本书,把《参同契》里“同类易施功,非种难为巧”一句提出来,从论述两种炼丹药石变成论述人,于是就有了最早的内外之分:通过房中术等方式,取材于人(人的精气[无形]或某种蕴含精气的分泌物[有形])进而炼丹的,才是内丹;而只取材于人以外的自然界的,炼的只是外丹。“同类易施功,非种难为巧”,所以说内丹比外丹厉害一些。这样,魏伯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己倒成了二流的炼外丹的。
但房中术家们这样做,其实多少有些“矫枉过正”、“欺师灭祖”——看过拙作《说“羊”》的话,就知道我的一个猜想:当初老子西游,很可能就是为了反对商、周不人道的以人炼丹的遗风,回归动物入药炼丹的本源。现在又开始大谈内丹,谁也不能保证那些不人道的遗风、邪教不会死灰复燃。而从历史上看,确实是死灰复燃了一部分,比如我多次提及的,潘诞找隋炀帝要童男女胆髓炼药,成功帮助自己罪有应得、杀身成仁;再比如民间用人肉人血治疗淋、痨的迷信偏方。佛教密宗传入中国之后,两边更是“交相辉映”、“此起彼伏”。不过邪教终究是邪教,历史上除了元初推崇过一段时间密教(后来元朝仍然信密教,但剔除了杀人祭鬼的部分),类似的不人道的邪教从来没有成为过主流、正统,内外丹家都会痛斥、反对之。
(为什么宋朝流行“杀人祭鬼”的恐怖恶俗_凤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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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时期,也有许多人主张内外兼修,从而炼内丹与炼外丹也是互相影响的,所以它们互相借用了对方的很多名词、说法。另外,也有“原教旨主义”的房中术家,主张饮食只是譬喻性交的,性交就是炼丹,不需要再吃点什么有形的东西。
③内外反转
虽然魏伯阳的努力大体上是失败了,但一部分道教学者试图与房中术划清界线的想法一直存在。最后他们做出了一个艰难而天才的决定:重新解读“同类易施功,非种难为巧”——有没有一种可能,只有自己和自己才是同类呢?这下,无论取材于自然界(魏伯阳:终究是错付了)还是取材于人,都是外物,都成了“外丹”;只有不假药饵,调用自己四肢百节之精气神,交感于自己五内炼丹,这才是“内丹”。于是“反房中术派”凭借这个天才的想法,占据了“我才是内丹”这个理论制高点,在宋以后逐渐发展为主流。而为了解释古时的道书为什么含有房中术内容,他们又发明了三种解释:只是用来打个比方啦;只是让你在心里想象自己体内的精气神变化成雌雄啦;只是让男女“神交体不交”啦。
而这一切的代价就是,不仅房中术从此濒临失传,炼丹术也失传了非常多,二者只剩下和医学关系特别密切的一部分失传得少一些。大概这就是为什么西方可以由不科学的炼金术发展出化学,而中国倒科学不科学的炼丹术则止步不前。曾有外国学者认为是中国人最早发现了氢气和氧气,因为他读到一则翻译的中文文献,里面提到如何制备“清气”和“浊气”,二气可以化合生水,并且“清气”可以使人呼吸畅快、身体有力。可当他想和中国学者交流时,却发现这本书早就在中国失传了,没有一个人知道什么清浊二气化合生水。(我凭记忆写的,可能不准确,大体如此。)
这就是我眼中,内外丹家这两个概念发展的历史渊源,也欢迎读者提出自己的合理猜想。
④后记
还是那句老话,只要不是反科学反人道,我都没有偏见。上述各门各派,未来我都会试图吸收它们科学、合理的部分——有时也会按个人兴趣,讲述一下它们的其他方面、部分。
现在一些人对传统中医百般指摘,“废医存药”等说法甚嚣尘上,我看不如直接快进到:这些药材都只是用来打个比方,其实是让你自己在心里想象自己的精气神化作了这些药材啦。
2022年11月24、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