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历劫归一
“『流光忆庭』!”辰星戒备地瞪向这群不速之客,语气中也满是敌意,“就是你们这群家伙把我扯进那个『归零忆境』!?”
她面前,十数名身着蓝色轻薄衣物的忆者分别轻飘飘地踏上地面。
她们的形体看起来分外虚无缥缈,似乎一阵风过便要消散一般,但却如一支严阵以待的军队般列于前方,一时间,空气中的火药味愈发浓烈。
为首的忆者迈开两步,逼上前来。
他的面孔同样被浅蓝色的水晶遮盖得严严实实,但身躯健壮高大,像是一名男性的躯体。
随后,自他那无机质的面具后传来了粗重的威胁声音。
“你们在匹诺康尼,见到了『忆域』另外的模样。那不是能让忆庭以外的人看到的东西,所以,我们要消灭你们在匹诺康尼的记忆。”
“另外”的模样……辰星心中想着,恐怕就是她在“稚子的梦”中,曾见到的那种迷乱昏惑、阴暗而不详的忆域。
思虑之间,早已列阵上前的云骑簇拥在了辰星周围,使她的内心多了几分底气,仿佛面对一队杀手的紧张感也减轻不少。
她默默吞了口唾沫,灵机一动,张口应道:
“不就是看到了难看一点的忆域吗,有必要这样大费周章?何况我在那忆域之中探险时,身旁还有你们忆庭的黑天鹅女士陪着,怎么没见她提出过什么意见?”
“她!”忆者冷笑一声,显得很轻蔑,“那个女人同大部分流光忆庭的平庸人一样,根本不懂得忆域的高贵。那本是『浮黎』的神迹,怎么能以低劣阴暗的形象被人看见!我们这些笃信忆域华美的忠实信徒,就要负起消灭你们不该有的记忆的责任!”
“换句话说,就是这群人是忆庭里的异类跟偏执狂,见不得自己的命途有一点不好。”被两名云骑押解在一旁的花火忽然嘻嘻一笑,毫不留情地嘲讽道,“这种人大概就是宇宙垃圾般的存在吧?到处惹事不说,连忆庭的人都不待见他们!”
花火讥笑的话音刚落,那群原本一言不发的忆者忽然愤怒地骚动起来,七嘴八舌地驳斥、辱骂着,为首的那忆者更是气得咬牙切齿,冲着花火怒吼道:
“你这个混蛋愚者,究竟还要怎么样!本来都打算放你一马,结果我们来消除星穹列车的『记忆』,你还要跟过来碍手碍脚!!”
“欸?欸?欸诶诶诶??这就破防啦!这就破防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花火见了他这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浑身发颤,咯咯地狂笑起来,仿佛因为这忆者的破防快要高兴疯了。
那忆者见她这嬉皮笑脸的态度,更是急火攻心,连声音都高了八度,口不择言地怒吼道:
“你笑什么!你笑什么!!你这个愚不可及的死婊子!你知道我们张开一次『归零忆境』,要花费多少人力吗!?结果就因为你这个混蛋,在里边拉着那个叫辰星的扯闲天,我们的努力全他妈白费了你知道吗!?最后她什么都没忘记!什么都没忘记啊啊啊啊!!”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之前找我就拿我没办法,回来又想欺负小灰毛,结果我俩就聊了会儿天,你们那么多辛苦,全都白费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别想笑死我噗嘻嘻嘻~”花火被两名云骑架在中间,此刻简直是笑得前仰后合。
周围严阵以待的卜者和士兵们一时都傻了眼,不知是该看那火冒三丈的忆者大喊大叫,还是该看这边的愚者笑到喘不过气来。
原本严肃临战的符玄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转头来向辰星问道:“那愚者所说的话可当真?她莫非让你把记忆都回顾了一遍?”
“这么说来,确实有这回事……”辰星想起了在忆域里跟花火描述自己开拓经历的时候,也是满脸的惊愕,“天,她就跟我说闷得慌,想聊点什么……”
“这就对了!”符玄豁然开朗地把两手一敲,“你可听说过『裂界』?作为烬灭祸祖的余孽,裂界能将历史保留和复现,举例便是『凝滞虚影』。你那星核亦是毁灭余孽,自然也有一样的权能,靠着回顾自己的记忆,便能把它们尽数刻在星核之中,要磨灭可不简单了!”
“哈?原来这么简单,可是为什么……”
辰星心中的违和感忽的加重了几分。
花火跟她聊天,是在保护她的记忆?
刚刚跌入忆域时,那位火红色的少女与自己还几乎是敌对关系,一位出于机缘巧合不得不同行的假面愚者,为什么要费心救她?
她惊异地望向花火,可后者没有扭过目光,依旧扬起无力的脖颈、正对忆者们嘲讽道:
“哎呀,身为忆庭的人,优雅、高贵、神秘这些气质一点都没学到,唯独记仇这一块倒是首屈一指的。我看呐,真正给『记忆』丢脸的人是你们才对吧?”
听完花火嬉笑着吐出的这副攻击性极强的话,那忆者气得浑身发抖,似乎再找不出更难听的话来反击了。
仿佛是要找回场子一般,他拼命压制住颤抖的嗓音、转向了一旁严阵以待的众人。
“不可理喻的混账愚者……我们忆庭可不像这些人!罗浮的人听着,你们答应两个条件,我们就不为难你们!”
迎上众人询问的眼神,那首领傲慢地举起两个指头:“其一,让我们把在场所有人关于忆域的记忆删除干净。其二,”他恶狠狠地瞪向一边的花火,“把那个该死的愚者交给我们处置!如何?够仁慈的选项吧?”
“嘁!”
花火丝毫没有掩饰她的轻蔑。
然而空气却一时静默了——似乎在场的众人都于心中默默权衡着利弊。
平心而论,忆庭提出这种要求于仙舟而言并不过分:交出少许无关紧要的记忆,外加一个不知敌我的人,便能避免一场战争,实在是颇具诱惑的选项。
可是,丝毫未显犹豫的,还有一个人在。
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寂静,辰星静静地穿过人群、走上前去,直至那发难的忆者眼前。
遮盖忆者面部的无机质水晶,此刻似乎正冰冷地凝望着她。
“两个条件我都拒绝。”
无名客平静果决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响起。
“不论是我们的记忆,还是花火,你们都休想碰到一根毫毛。”
她早就在心底暗暗决定,再也不让任何人删除或修改自己的记忆……自己的一部分。
至于交出花火,更是绝无可能的选项。
无论如何,她当下都积攒了一肚子的问题要去问她,为何她选择去保护自己,又为什么知道“归零忆境”能吸取记忆,却又不肯告诉她。
带着这样的决心,她毫不留情地迎上那冰冷的忆质光芒。
尽管看不见对方的五官,但她仿佛能感觉到忆者正又惊又怒地瞪着自己。
忆者们又一次喧哗起来,纷纷显得气急败坏。那首领愤恨地把脸一甩。
“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用『我们』的方法,把你们存在过的证据彻底消灭!”他粗犷地咆哮起来,于面部的水晶中汇起一股颇为不详的强光,转瞬间便朝着辰星涌去。
如此猝不及防的突击超出了辰星的预料,她闭紧双眼、眼看躲闪不及之时,脚下却忽然有不胜枚举的文字浮现、汇聚起来结成一张网阵,拦下了那记袭击。
符玄冰冷地瞪着他们,放下正结起掌印的双手。
“既然决定动武,那就休要后悔。本座在此设下两种阵法,其一便是用于拘束,来了,就别想走。”
然而她毕竟只是一个人,面对那声势浩大的忆者部队,任谁看了都会觉得甚显单薄。
只见那训练有素的忆者们飞快地散落开来,并未朝着符玄攻过去——而是径直冲向了周围维持着阵基的卜者们。
符玄脸色一变,两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结一印,穷观阵顿时向外扩大一圈、覆盖到了那群大惊失色的卜者身上,助他们挡下了一击。
恰恰与此同时,刚销声匿迹片刻的忆者首领猛地出现在她头顶上方,两手一捏,又是一道分外凌厉的光柱朝那毫无防备的身躯轰去。
此次攻击的强度,与先前相比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符玄立即透过法眼预见了这一幕,但同样躲闪不及,便只得把心一横,汇起粉紫色的文字来挡在头顶——
轰!
仅仅是一瞬间,她构筑的防御便被“记忆”的权能吹散,光柱径直朝她立在地面的身躯照去。
一声摇撼天地般的炸响,原本站着符玄的地方已经被一阵浓烈的烟雾取代。
“符玄!”辰星惊恐地瞪大双眼,但她很快便发觉了异常——尽管轰击处近在眼前,但她却并未看到少女被径直击中的那一幕,而只是分外刺眼的一道火光闪过。
忆者也显得同样讶异,他们显然意识到了自己并未命中目标。
紧接着,仿佛是要回答辰星和忆者的疑问一般,一张诡异的狐狸面具带着火光摇曳而过,两个身影浮现在了辰星身旁。
辰星难以置信地望过——站在那里的是毫发无损的符玄,以及颤颤巍巍支撑着身体的花火。
身后,两名云骑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押解的人居然一眨眼便不翼而飞了。
“愚者——又是你!!”
忆者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但花火却是充耳不闻,只是笑嘻嘻地和符玄对视着。
“千钧一发呀?太卜大人。”
不知为何,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此时却忽然有些尴尬。
上次她们两人见面的时候,貌似是毫不留情地彼此厮杀了一番。
辰星忽然意识到,她还没有来得及向符玄说明忆域中发生过的事情,花火在符玄眼中恐怕仍是一个危险的通缉犯。
眼见符玄满脸肃杀的气息,她连忙张口想要解释:
“符卿,等一下,她可能并不是——”
但符玄并没有如她想的那样向花火发难,而只是抬起一只手来,示意她暂时安静。
“愚者,你是从忆庭手下保护了辰星么?”她静静凝视着花火,铜色瞳孔射出的目光仿佛能将人贯穿,“当下情况如此,不如姑且化干戈为玉帛?”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你肯定是想说这个。”花火冲她调皮地笑了一下,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辰星松了口气,心里的担忧终于涣然冰释。
但花火随即又显出一脸的苦闷,“不过太卜小姐,我们要算是合作了,能不能先帮咱把这穴位解一下?到现在我还站不稳呢。”
沐浴着辰星欣喜的目光,符玄带着略微缓和的脸色走上前去,伸出手来向着花火背上轻轻地一拍。
眨眼间,花火原本迟滞的动作便消散一空。
她满足地翻起纤细的双臂伸了个懒腰,踢蹬着两条白腿一跃而起,那样子活生生一簇欢腾的火苗。
“好啦~”她欢脱地甩动着有些僵硬的身子,两手的葱指交缠在一起,捏得咯咯作响。“接下来……”
“忆者没有肉体,除了那个该死的愚者之外,你们都伤不到我们。”忆者恶狠狠地威胁道,“你们认为自己有胜算?”
“当然。”符玄简单地回答。
不约而同地,所有人一起转向了被围在正中央、怒火冲天的那群忆者们。
辰星抽出骑枪,卜者们纷纷后退,云骑则是挺起长枪围上前来。
那为首的忆者摇晃了一下,似乎还想向众人喊叫些什么,但最终还是认命似的放弃了。
随后,短暂的平静瞬间被颠覆——以年轻的愚者为首,两波人同时向对方冲了过去,战争,终于打响了。
忆者们刚刚结成一圈、预备共同应对外围的敌人,却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手持灼热骑枪的灰色身影随着面具的火光出现在他们正中间,是花火用她的瞬移能力把辰星送了进去。
来不及反应,炽热的爆鸣从他们中间绽放,一阵痛苦而慌乱的呻吟,原本整齐有序的忆者们当即被冲得七零八落。
“什……!”为首的忆者被掀飞得最远,他难以置信地怒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能碰到我……”
他的质问声戛然而止,因为符玄一个箭步冲到了他飞往的落点上,狠狠两记指法捅在他的胸口。
甚至没能再发出一声苦闷的呻吟,不可一世的忆者便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不巧的很,托了一名可靠下属的福,本座早就知道惹是生非的是你们这群乌合之众。”符玄用厌恶的眼神一瞟,傲慢地说道,“此即本座的『第二阵法』。于此阵下,世上没有不可触及之物,一切皆为可知!”
眼见领队的人第一个倒下,化整为零的忆者们顿时阵脚大乱,但在纷乱的战局中,尚有几人猛地将忆质拧成一束,犀利地朝符玄射来。
可此番的她早已进入了应战的完备状态,只见那绛紫的法眼闪着微光,少女纤细的手指一拨,忆质的流线便转而向着另一波忆者打过去,顿时传来一片痛苦的叫声。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尝尝这个怎么样?哦豁太漂亮啦!再试试这个!”
在战场的另一边,花火近乎疯狂地尖笑着,用舞蹈般的诡异动作将忆庭人员的攻击悉数躲去;同时,每当她小巧精致的双足踏在上地面,遍有数条衔着巨大烟火的金鱼凭空出现。
只见那金鱼欢跳着冲上云霄,皆是空游无所依,每当追逐到了一位走投无路的忆者,便真如烟花一般绚烂地炸开,伴着巨大的气浪爆发出阵阵千奇百怪的烟火。
“天啊,原来之前的爆炸是这么来的……”云骑队长眼中满是惊恐与震撼。
尽管那愚者当下似乎成了他们的同盟,但参战的云骑和卜者们还是小心翼翼地后退、对那爆鸣中央的少女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被卷进一阵不分敌我的轰炸中。
有了符玄设立的阵基将那群忆者悉数显形,很快云骑们便发现,这群人的实力跟他们一直以来的“逼格”并不相称。
大概是适应了没有肉体的随心所欲,忆者们完全不习惯躲避敌人攻击的感觉,几个惊慌失措的家伙被左冲右突的云骑轻易接近,一枪便挑落在地。
辰星将骑枪往地上一架,挡下两名忆者纠缠着打来的光炮。
顺着爆炸的气浪后跳几步,一头乌黑俏丽的双马尾秀发便忽然出现在眼前——她来到了正玩的开心的花火身边。
她正有着堆积如山的问题要问她,便努力扯着嗓子,盖过充斥太卜司的战斗声响:
“花火——!之前在忆境里,是你保护了我吗——?”
“是——呀——”花火显然听见了她的喊声,便停下脚步、掉过头来将那绯红的眸子轻轻一眨,也同样大声盖过噪音,“还不快谢谢我——?”
得到了对方的亲口证实,辰星满心的疑惑却是更加浓烈了。
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正待开口提问,她却突然意识到在这乱作一团的情况下,恐怕问了也得不到详尽的答案。
于是眼珠一转,她转而大喊着问道: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忆境能吸收记忆——?”
啪的一声,花火忽然消失了。
辰星吃了一惊,正左顾右盼一番,却又惊得差点跳起来——原来花火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身后,身旁还站着显然是刚刚被她瞬移过来的符玄。
“这个问题嘛,太卜大人满腹经纶见多识广,想必她能帮你解答吧。”花火笑嘻嘻地冲两人眨眨眼,转身一个闪现,又一次迫不及待地突入了战场之中。
辰星询问地转向符玄,后者点了点头。
“本座查过『归零忆境』的相关资料。九成以上的情况显示,若人在忆境中知晓自己在被吸取记忆,总要担惊受怕、心烦意乱,结果记忆反而加快流失,所以你不知道反而更好。”符玄一面说明,一面难以置信地回头望向正一边狂笑一边把两名忆者脸对脸砸在一起的花火,“没想到那个愚者,居然考虑如此周全……为什么呢?”
“是啊,”辰星一脸呆愣地听完,勉强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收起炎枪同符玄并立,凝视着那乐不可支的少女,口中喃喃地说着:“为什么呢……”
在符玄的筹备和花火那过分暴力的强袭之下,寥寥几十人的忆庭势力很快被通通制服。
大部分忆者在轰炸之中阵亡,变作了零落在地的点点忆质;尚在呼吸的,唯有那为首忆者在内的几人,他们如之前的花火一样瘫倒在地面上,失去了战斗能力。
辰星欣慰地看着无人伤亡的云骑们列队检查着战场,正要走上前去,可身边的符玄却忽然伸出手来,按着她的胸口拦住了她。
“莫急……战役还未结束。”她冷静地望向上方宁静的天穹。辰星也困惑地抬起头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里似乎什么都没有——
可是就在一秒间,异变发生了。
太卜司上空几十米处,几道空间裂缝再一次张开。
辰星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双眼:整整数百名忆者如潮水般涌了出来,径直飞过,悬停在他们众人上空。
几名忆者飞快地俯冲下去,抢过那瘫倒着的首领,搀扶他飞了起来。
花火有些惊讶地哦了一声,眼中的战意重新燃起;符玄则是严肃地走上前去。
她们面前,满天的忆者飞舞成阵,遮天蔽日,如一团蓝紫色的巨大云雾般笼罩在太卜司上空。
“看来,你们这群人比本座想得要难缠呢。”符玄眯着眼望向那名首领。
“就是这样。”刚才被符玄轻易撂倒,那人语气中充满了愤恨,但身后有如此庞大的势力撑腰、便又嚣张起来,“怎么样,罗浮的太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考虑一下自己行为的立场。你现在跟我们开战,可就是在宣告向着『记忆』阵营的一支为敌!”
听完这段掷地有声的威胁,符玄沉默了。
辰星担忧地看着她,花火也用饶有兴趣的眼光瞟过来——她们都知道,符玄作为一司之主,对于立场和阵营一类的事情,一向是很在意的。
谁知符玄猛然抬起头来,古铜色的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怒发冲冠、青筋暴起,竟是忽地勃然大怒。
只听她秀齿一咬、字字分明地怒喝道:“尔等忆庭在我太卜司翻云覆雨、无所不为,闯了本座的司库又劫了本座的人,如今居然有脸跟本座来谈立场!?”
她火冒三丈地向前逼近一步,那忆庭的人背后站着上百个属下,竟也被这一位少女惊人的气场逼得倒退数尺。
“有本座在这太卜司一日,就没有你们流光忆庭胡作非为的一时!云骑!上!”
“——!!”
“好诶!!太卜大人太帅啦!!”
“太卜!太卜!太卜!”
由辰星和花火带头,满座的云骑与卜者纷纷欢呼起来,为本司太卜的英明神武而激情澎湃。
众人又一次抽出武器,满天的忆者们一阵动摇之后,也纷纷恼羞成怒地汇起忆质来,情势已然间不容发。
然而就在这战争一触即发的空当,超乎所有人预料的情况却又一次发生了:一扇蓝色的空间门骤然出现在了两队人正中央。
那扇空间门比忆庭的要小得多,几乎只容一两人通过;且质地看起来相当特殊。
非要形容的话……似乎是“像素风”的。
突如其来的情况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忆者和云骑们都不约而同地朝那空间门望去。
忽然,辰星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只见,两个熟悉的娇小身影从门中飘飘坠落。
其中一位身着青黑色的短衣,满脸惊恐地望向周围凝视自己的一圈人的罗浮少女,便是不知所措的青雀。
而另一位少女的出现,却是辰星全然没有想到过的。
两脚踏着潮流的高跟短靴,小腿上露出一小截网袜的痕迹,遮盖住洁白的身躯的只有一条性感的热裤和一件露腰的短褂。
额头上顶着游戏风格的墨镜,一簇浅灰的头发在脑后汇成了涡旋状的辫子——
“嗨,”银狼用没什么干劲的语气招呼,“抱歉打扰你们组排了。”
……………………
“银狼!?”
“星核猎手!?”
辰星和符玄同时惊愕地瞪大了双眼。旁边的花火则是完全没搞清楚状况的样子,饶有兴味地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
“啊,你好,”银狼冲辰星挥了挥手,仍然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剧本』上说,这里是需要我们干涉的部分,所以我就过来帮你们一把。”
“帮……?”辰星这下更是满头问号,就连符玄也一头雾水,有些保持不住原有的端庄。
但银狼倒是完全没想解释的样子,她随手拎起一旁正想逃跑的青雀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提着她走了过来。
“这姑娘会有用,所以就顺过来了。”她漫不经心地说,又意识到符星两人戒备的眼神,便宽慰地扬扬手,“嗐,用不着那么紧张。至少今天我是来帮你们的。”
“『帮她们』?”刚刚看傻了的忆者首领此刻终于反应过来,于是又变得咄咄逼人,“我没觉得情况有什么改变。就算是星核猎手,不过也就是派来个小姑娘,干脆一起解决掉!”
“哦,真的吗?”银狼扭过头去仰视着他,嘲讽地笑道,“不如你好好审视一下自己的现状吧。”
忆者正待再次轻蔑地回敬她两句,但脑中却忽然电光一闪,不自觉地重新回顾了一下她这句话的意思。
现状?
他疑惑地扫视挡在面前的众人,却忽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正面对的并不只是一群少女,而是——
开拓“星穹列车”的辰星。
巡猎“仙舟罗浮”的符玄。
欢愉“假面愚者”的花火。
还有“星核猎手”的银狼。
他忽然意识到,跟面前这群人开战,对他们忆庭来说,意味着宣告与四方强大的命途势力为敌。
撤退?有那个粉毛卜者设的拘束阵法在,有来无回。
忆者心中的底气顿时土崩瓦解,此刻,就连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青雀,站在她们几个之中,也似乎散发着一股超常的压迫感。
“这……”他空洞的面庞仿佛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太荒唐了……除了欢愉,就连星核猎手也跟你们联合起来,这不可能……”
“你明白了吧。”银狼懒洋洋地撇了撇嘴,“现在你们忆庭的选择就只有一个:在自己的记忆里刻下『今后不能与这些人为敌』的钢印,然后离开。”
“钢印”——符玄曾查到过这一概念,辰星也听看守智库的丹恒提到这一词条。
流光忆庭的人们能够为自己的记忆和思想打上“钢印”,而“钢印”中的内容会成为他们内心笃定坚信的信条,再也不能违背。
符玄不禁颇有些咄咄称奇,想着这星核猎手还真是敢提条件——那群忆者能答应么?
“你……!你无权决定我们的选择……!”首领的忆者又惊又怒,但他的声音禁不住地颤抖着。
花火在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银狼,似乎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行了,攻略都已经告诉你了,还不照着抄等啥呢。”银狼悠悠地打了个哈欠,“哈~啊……还是说,你有什么别的,自己有胆子选的做法吗?”
又是沉默,辰星几乎觉得忆者脸上的水晶都因过度屈辱和愤怒而涨红了。双方之间的凝视过了几秒钟,那为首的忆者终于泄了气。
“你们……”他一面无可奈何地照银狼说的把『今后不能与星穹列车、仙舟联盟、假面愚者和星核猎手为敌』的钢印刻在记忆中,一面愤恨地摇着头,“你们……会遭到报应的……”
“就算有报应,也轮不到你们来报了。”银狼轻描淡写地回答,随意将手一摆,看着符玄微微颔首、解除了拘束阵法,那群不甘的忆者陆续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流光忆庭突袭仙舟罗浮的战役,至此终于告一段落。
……………………
尽管辰星完全没预料到星核猎手会出场干涉,但她今日所见古怪离奇的事情已经太多了,相比之下,银狼的出现简直没什么好奇怪的。
毕竟他们这群人一向都是突然冒出来,嘴里说着什么“剧本”或是“艾利欧”之类的,然后干一些随心所欲的事情。
她早就习惯了。
不过有些事情该做还是要做,刚刚星核猎手才帮她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甚至让今后忆庭都不能与她们为敌了。
如此大的恩情,多少也得向他们感谢一番。
心里这样想着,辰星便朝银狼那边凑了过去。
周围的云骑都被符玄有条不紊地调集起来,开始收拾太卜司这一片狼藉的战场。
虽说卜算的仪器都被员工们提前收好了,但此处的地板却被刚才的战斗给轰得支离破碎(大部分是花火的功劳),因此众人一齐上手,太卜司内很快便灰尘满天。
辰星咳嗽了两声,正要从一片混乱中找清楚银狼的位置,却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从后拉住了。
她回头一瞧,原来是符玄。
“辰星,本座有些话要问你的……方便借一步么?”符玄刚刚战场上英姿飒爽的样子已经消退下去,此刻看起来有些扭捏。
“哦……可以是可以,”辰星茫然地眨眨眼,“不过一定要现在吗?要不先去跟银狼小姐道个谢?”
“必须现在才行,再没有如此良机了,”符玄却显得很坚决,随后,脸蛋又略微有些发红,“哎呀,请你嘛。”
辰星对女友的请求一向是不会拒绝的,她不多犹豫地点点头。银狼那边,改天多陪她双排两局当感谢好了。
就这样,符玄噔噔地踩着高跟鞋、紧紧牵着辰星的手,带她离开了纷乱的战场。
一路七弯八拐,辰星发现自己被带到了司部内一处鲜有人至的僻静角落。
符玄在她面前停住,转过头来,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此处便好,嘿嘿……多有麻烦。”
“不麻烦,女朋友找我有什么麻烦的。”辰星忙不迭地摇头,可又话锋一转,问道:“只是符玄大人带我来这僻静地方,究竟是有何事想问呀?”
“不急,本座先多看看你。”符玄一面笑着,一面凑上前、伸出两手的葱指来,轻抚辰星的面庞,仿若是在品读一封案卷一般。
“谢天谢地,你并未受什么伤。哎呀,今日你忽然就落入那危险重重的的忆域之中,身旁还跟着那居心叵测的愚者,可真是要担心死本座了……”
“啊,符卿不必担心!我辰星虽然是血肉之躯,但可是耐造得很。”辰星见她这副担忧的模样,也不由得心疼起来,连忙精气十足地扭扭身子、示意自己没事。
“花火在那里边也没对我做什么,反倒是帮了我的大忙呢。”
可符玄听过花火的名字,却忽然不自然的偏了偏头,仿佛在作着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一般。
辰星困惑地看向她许久,她才显得颇有些为难似的开了口。
“那个……本座有一问题问你,请你一定如实相告。”
“欸?”辰星惊讶地睁大了双眼。符玄这句话,与今天中午向她说的一模一样。
“就是……”符玄难为情地涨红了脸,“就是……那个假面愚者啦。你先前对本座说,她就是你曾提过的那个人。”
她顿了顿,似乎是要鼓起接着说下去的勇气。
“今日……你似乎同那女子一同经历了许多。那当下,你是如何看她的?”
辰星一时怔住,呆愣地张了张嘴。
啊。
对啊,她早应该想到的。她早晚会面临这个问题。
就在今天,她才曾经向符玄说过自己对花火有种“怪异的感情”,像是爱慕,又似乎不可能是爱慕,她自己也没有搞清楚那是什么。
可偏偏就在今天,花火出现在了仙舟罗浮。
出于种种意外,她和符玄战斗了一场,又同辰星一起落入了忆庭的阴谋——归零忆境。
在那里,辰星背着她那娇小的身躯徒步了一下午;在那里,花火竭尽心力与自己谈天说地、保护自己的记忆免受忆庭侵扰;在那里,她们两人在筑城者的骑枪旁经历了那样艰难的一次抉择。
就在刚刚,自己得知花火保护自己的记忆,同时还和她、符玄一起并肩作战,共同粉碎了忆庭的袭击。
在经历了这一切的一切之后,她对那名如烟火一般热情的少女,抱持着的是怎样一种感情呢?
她自己也没有答案,又或许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符玄在面前,期待而又紧张地望着她。辰星从来不会对符玄说谎。她努力平复狂躁的心跳,深深吸了一口气。
“符卿,你可以责骂我,怎么惩罚我都行。我明白是我做错了。”
辰星低下头去,沉默地咽了口唾沫。
“我喜欢她,”她痛苦地抬起头来,“符卿……我和喜欢你一样喜欢她。她拼上自己的心力来保护我,尽管我对她冷眼相待。她为了我宁愿保守秘密,全心全意听完我讲的故事。”
符玄那琥珀色的双眼惊讶地睁大了。辰星感到自己的声音因颓丧和自责而颤抖,但她仍坚持着继续说下去。
“我和她一起经历了磨难,在这之后,她的身姿在我眼里变得像你一样美丽,心灵变得像你一样可爱。我知道自己这样一心二用是恶劣的,对不起你的心意……但我也无法欺骗自己,隐瞒自己喜欢上她的事实。”
话音落下,仿若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心理浩劫,她仍然痛苦地低着头,再一次道着歉。
“对不起。符卿,我对不起你,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如果你要我离开她,忘记她,我会尽力那么做的。如果你因为我这种卑劣的想法而不齿,不想再和我一起……那我也不会死缠烂打,更不会去找花火。我知道这样花心的自己配不上你,也配不上任何人。”
“对不起。”
符玄的嘴唇颤抖着,在她面前,辰星悲哀地低下了头,一头灰发沉甸甸地垂着,活脱脱一个做错了事,等待着惩罚的孩子。
长时间的沉默。
然后,符玄开了口。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你的想法,本座明白了。不过,不论是你还是我,其实都已经不必去考虑这个问题了。其实……”
辰星此刻满心的自责,但听见符玄这句无缘无故的话,她也不由得不明就里地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
她面前,符玄也同样沉痛地挪开目光,一字一顿地说道:
“花火小姐的记忆,已经走到了尽头。”
传到耳边的语句,是符玄那温和而轻软的嗓音,可在辰星听来,却像是有人在她耳边扯着嗓子大喊一般。
“什么!?”她满盈惊恐地瞪大眼睛,声音高得不自然、传到了很远的地方,但她也无暇顾及,“为什么!?是忆者干的吗?”
符玄显得很悲哀,她摇了摇头。
“并非如此……是在忆境里的时候。本座记得你说过,在忆境里,曾经入睡过吧。”
“是……可是……”
“在入睡的时候,就算是星核也不可能保护你的精神。但你离开忆域后没有失忆,对自己的过往还记得清清楚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辰星惊恐地颤抖着,摇了摇头,但她心里却似乎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可那个答案太过恐怖,她潜意识里拒绝去接受。
“这就意味着,”符玄却依旧无情地说了下去,“那个名为花火的愚者,在你入睡的那段时间里,用她的权能来保护了你的记忆。”
“是……这……可是……”辰星已然手足无措。
她大脑中的每一个角落似乎都在危险地颤抖,畏缩着,想要阻止符玄接着说下去。
如果听到她后面的话,一定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可怜的人,”符玄沉痛地低下头去,“怎么可能在归零忆境里同时保护两个人的记忆呢。在你入睡的那段时间,那女孩放弃了保护自己,恐怕就失去了绝大部分的记忆。靠着你的星核,才勉强没有成为废人。”
符玄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鸣雷砸在辰星头上。
“但把记忆由他人代管,不过是暂时的权宜之计……不可能长久保存。刚刚的战斗花费了太多的时间,直到现在,她恐怕连自己是谁、认识何人,都到了忘却的边缘了。”
“……等等,等等……这不是真的……”辰星颤抖着弯下腰去,抬手拼命按着自己的太阳穴。
忽然,她仿佛看见了一个希望,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对方。
“可是所有的这些……都只是符卿你的猜测对不对?”她满怀希望地问道,“这只是一种可能……微小的可能……花火她应该并没有失去记忆……”
然后,她诧异地瞪大双眼。在她面前,符玄忽然笑了,笑得很怪异,很违和,很不像她。她伸手指向辰星的背后。
“是猜测与否……不如问问『她』怎样?”
辰星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转过身去。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的身后,有一个符玄,满脸带笑,抬起手来指着。
可符玄正站在她的眼前。
……………………
战争告一段落后,符玄来不及喘息片刻,便连忙开始向云骑们发号施令,让他们把一片狼藉的战场整顿一番。
她正气喘吁吁地立在一片烟尘中央,忽然有人从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扭头一看,银狼正立在身边。
“是你啊,”符玄冲她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虽说尔等猎手是通缉犯,本次却要向你道谢了。多亏你们,才能这么快解决。”
“没事,都朋友。”银狼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哦,我是趁走前帮卡芙卡和刃给你带句话。卡芙卡说辰星是个好姑娘,让你对她好一点儿。”
“那个名为『刃』的人呢?”
“他啥也没说,不过我看他跟卡芙卡想的应该一样。”
“行吧。”符玄笑了起来,“辰星的好,你我有目共睹,照顾她自然不必多言。”
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辰星没了踪影。
“欸?怪了,她刚刚还在这的……”
“如果我是你的话,会去那边看看,”银狼抬起手来,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尽快去吧。花火小姐的时间不多了。”
“你是说,”符玄瞪大双眼,但似乎显得并不意外,“果然吗……”
银狼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符玄动作很快地找了过去。
道路七弯八拐,常人根本不可能寻得到,最后,她气喘吁吁地拐过一个弯去,眼前出现了痛苦万分的辰星和……她自己。
然后,那个“符玄”笑着伸出一根手指,朝她指了过来。
辰星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是猜测与否……不如问问『她』怎样?”
……………………
符玄沉重地点头致意。
“花火小姐。”
辰星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骤然泛起了红光。
扭头看向刚才同自己一起的那个符玄,在她周围,数条巨大的金鱼凭空浮现,优雅地游动着,身上的锦鳞把眼前映得通红。
她曾见过一次这种景象,它只意味着一件事。
片刻之后,原先站在她面前的符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绑着双马尾的黑发少女,身上裹着赤色的和服。
“看来,最后的伪装还挺成功的。”花火笑嘻嘻地说。
辰星整个人都傻了。
“等等,你是花火……符玄是你伪装的……那……那……”她感觉自己整个脑子都混乱得要爆炸了,不过在一片惊慌中,她还是意识到了两件最致命的事。
【她无意间把自己的心意直接告诉了花火本人。】
【而花火本人刚刚亲口告诉她,花火将要失去所有的记忆了。】
仿佛意识到辰星已经彻底陷入了混乱,符玄善解人意地代她开口了。她面对着花火,不再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而是充满了肃穆的同情。
“看来你刚刚是伪装成了本座的样子,把辰星拉来说话啊。在最后的时刻,选择来找辰星,你很重视她吧?”
花火淡淡地微笑了一下。
“你说得完全正确,不过我已经不记得你是谁了。好像还有一点印象……好像才刚刚忘记不久……啊!”她忽然恍然大悟般的把两手一拍,“你是辰星的女朋友,对吧!”
符玄苦涩地点点头。
“的确如此。我很感谢你对她的关照。”
在她们两人中间,辰星似乎终于维持住了理智。她艰难地抬起头来,勉强朝符玄挤出一个笑容。
“啊……符卿……花火她刚刚扮成你的样子,跟我开了个玩笑……她说自己马上就要失忆了……”她强迫自己干笑了一下,“这是玩笑吧?她最喜欢吓唬我了……你用法眼帮我看看……”
但符玄难过地望着她。
“辰星,本座很抱歉。你们从忆境出来的一刻,法眼就已经告诉本座……花火小姐所说皆为实情。那忆境吸取记忆之权能……毫无防备地承受两个钟头,谁也不能幸免于难……她靠你体内的星核维持着记忆,如今也将要流失殆尽了。”
话刚出口,她立马就感到后悔。
辰星那副情绪崩溃般的样子,是她这辈子都不忍心看见的。
身材高大的灰发少女此刻已然魂不守舍,她无声地落下了泪水,看向符玄,又看向花火。
“哎呀哎呀,何必这么伤心呢?”
往日那如同烟花一般炽热而活泼的少女,此刻却格外宁静地立在她面前,只有脸上浮现着她很少露出的那种恬淡微笑。
“人生就是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才失去记忆,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对呀?”
她随即又叹了口气,轻描淡写地提醒道:
“对了,你要是还有什么问题,最好趁现在问我哦。不光是忘记你身旁那个女孩,我所剩不多的记忆也快流失完了。现在,从我成为愚者前的过去,到我现在待的这个地方,都渐渐地记不太清了。”她显得有些新奇似的,环顾了一番周遭的罗浮景色,又笑着转身来对着辰星,“大概过不了多久,我的人格就要彻底消失了吧。快!这可是最后的机会。”
辰星终于无法忍受了。随着泪珠大颗大颗地从脸上滚落,往日坚强的少女无法抑制地抽噎起来,泣不成声。
“到底……到底为什么啊,花火……”流下的两行清泪濡湿了灰黄的衣领,她却早已无心察觉,只是不顾一切地哭泣着、向这位时间所剩不多的少女提出最后的问题,那个悬置在她内心中许久的疑问,“你为什么要……要保护我……!明明我们那会连……连朋友都算不上啊……!”
“为什么要为了一个陌生人的记忆,赌上自己的一切来……来……!”她哭泣着,不顾一切地嘶喊着,仿佛只要她呼唤得足够,便能把逐步远离自己的她再挽回片刻。
她面前,花火若有所思地,用一根指头挑起了娇俏的下巴。
“哎呀,我本来也没想这样啊。我是想着诱惑你陪我做些禁忌之事的话,你应该也就不会非得睡觉了,我也就能保住我的记忆。谁知道啊,你这家伙居然还挺讲原则的,不肯背叛女友,哼。”
她佯装生气地鼓起脸颊,却又甩过来一个俏皮的笑容。
“至于我为什么这么做……你还记得你自己说的话么?『记忆,会塑造人的性格,所以无法忍受有人随意修改别人的记忆』。我那时候还赞同你来着,记得吗?”
辰星想要做出肯定的回答,但她浑身都由于过度的悲伤而颤抖着,连嗓音也一并如此,便只好发出一声含混的啜泣。
“我确实赞同。”花火调皮地歪了歪头。
“但是,谁说我以前就不赞同了?”
“我从来就是这样想的……记忆是人们人格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少了记忆,人就不再是自己了。很难忍受吧?所以我才会跟着你过来,保护你,让你不被忆庭那帮混蛋给祸害了。明白了嘛?”
辰星的泪水再一次滑落,她无声地点了点头。
花火满意地抛过一个媚眼,随后,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叹了口气。
她扬起手来,从额头上取下那张红白相间的狐狸面具,将其举到自己脸前不远处。
“好啦,看来时间差不多到了呢。”
“不要!”辰星听后失控地喊道,但花火责备地朝她挤了挤眼睛。
“不能任性哦,我已经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唯独还记得你,大概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吧?对了……好像还有一句话要跟你说……”
在辰星面前,那位如金鱼一般灵动的少女缓缓将面具举到脸前。
那张总是洋溢着笑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有些落寞的神情。
在她眼中,仿佛周遭的一切事物都已离去、不再重要,尚还留有色彩的,唯有辰星一人。
“你说的『喜欢我』那番话,害得我到最后,居然对这个世界产生了一丝留恋啊。有点难过……还有点舍不得呢。不要忘记我在忆境里给你讲的故事哦……”
黄眼睛凝视着红眼睛,她的眼中似有水光闪烁,映得眼中那枚蝴蝶图案微微颤动着,仿佛将要振翅飞走。
“谢谢你,辰星……再见了。”
在辰星心中的某一处产生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祈祷着这一瞬间不会结束。
仿若回应她的心意一般,这一刻真的如同数百个琥珀纪那般漫长。
然而就在她嘴唇轻颤、将要张口的那一刻,那绯红的眸子深处停留的最后一点灵光微弱地闪动一下,熄灭了。
……………………
正在疗伤的忆者看着前来报信的属下,得意地笑出了声。
“我就说过……我就说过。”
“无论如何,凡是妨碍流光忆庭的人,终将受到报应。”
他轻蔑地一甩头,在自己的记忆中刻下新的一句话。
“『假面愚者』花火的记忆,已经彻底归零。”
……………………
“额……请问,你们是谁?”
在肃穆不语的符玄和泣不成声的辰星眼前,花火,或者说曾是花火的那个人,正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她脸上全然没有了旧主的那种戏谑和从容,反而显出一种怯生生的违和表情。
“不对,我又是谁……奇怪……我这是在哪……”她混乱地伸出双手,胡乱揉着自己的脑袋。
“花……花火……”
辰星艰难地发出这两个音节,朝她迎了过去。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何意义。
“噫?奇怪的人……你,你等等,别靠近我啊……”花火显得很害怕,她谨慎地后退两步。见辰星没有停下,便掉过头去想要逃跑。
一声轻响,少女倒在了地上,是符玄及时赶到她面前击昏了她。符玄望着少女那纤细的身躯躺倒在自己面前,面色凝重,不发一语。
辰星的心碎了。
她不顾一切,几乎是四肢并用地冲了上去,扑在那娇小的身躯上,嚎啕大哭。
“呜啊啊啊……花火……花火……是我不好……我害了你啊……!”
她已经看不请自己内心的想法与感受,不想考虑周围的一切,只感到一种彻骨的、足以将她整个视野都染成漆黑的悲伤。
她不曾想过,自己的一番话会成为向花火本人的告白;更不曾想过,这次意外的告白居然成了永远的诀别。
符玄没有出声打断她的哭泣,也没有告慰她,她清楚这一切都没有用。只是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她那宽阔,如今却弯下去的背脊。
许久。哭泣声持续了许久,渐渐地微弱下去。辰星不知道是自己的悲伤哭尽了,还是自己的眼泪流干了。她只觉得眼前发黑一片。
她听到符玄轻柔的声音在说话。
“辰星……本座有一问题问你,请你一定如实相告。”
她抬起头来望着符玄,泪眼婆娑。
“你对花火小姐的感情……究竟为何?”
今天之内,这是辰星第三次考虑这个问题。
就在十几分钟之前,她对着花火伪装成的符玄,犹豫思虑许久,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但现在她不再犹豫了,答案再清楚不过。
“我爱她。”她的声音却低得像是将死之人的呢喃,但却出奇的坚定,“符卿,我爱她,就像爱你一样爱她。我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现在……现在……”
她又一次伏在花火身上,不受控制地悲泣起来,再也吐不出完整的语句。
符玄深深地叹了口气。
“如果你像爱本座一样爱她,”她的声音同样很低,也十分坚决有力,“那你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她恢复记忆。”
辰星仍伏着啜泣,她看不见丝毫可能性。
“我应该……可是……可是……”
“你作为她留下的最后希望,不应该浪费时间,在这里哭哭啼啼的。”符玄的声音忽然变得严厉起来,“她刚刚说,在忆境里给你讲过她的故事对吧?你还记得对吧?那你就跟她的记忆有所关联对吧?”
辰星忽然意识到了她在说什么,她抬起头来,惊愕地望过去。
“符卿……你是说?”
符玄似乎对她的迟钝有些无语。
“你还记得三月姑娘吧?”
“三月……她……”
脑中似乎有闪电划过,辰星目瞪口呆地瞪着符玄。她看见,符玄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你是不是忘了,本座的穷观阵是做什么用的?”
眼前晦暗的景色几乎骤然充斥了阳光,辰星从来没有发现太卜司是如此美丽。她猛地挺直身子,拔地而起,不敢相信地迎着符玄。
“对了……穷观阵!!符卿……?!你愿意……你愿意用穷观阵帮她……!?”
“当然了。既然她和本座一样爱着我的……”符玄的脸蛋略微红了红,“……夫君,那本座自然应当倾力相助。”
“符……符卿……”
眼见辰星感恩戴德、喜极而泣,符玄从容不迫地笑了笑。
“觉得对本座有所亏欠的话,就在今后慢慢弥补吧。”她不无得意地说,随即,声音陡然变得高亢威严起来,“来人呐!把这姑娘给送到大阵中央去!”